除了榆、樟之外,松、柏也是可以用的,不过柏树只能做桅杆,不能做浸在海水下的船体;松树防潮防腐更好一些,桅杆与船体都做得,然而却有一点麻烦——木料砍伐下来需要干晒数年,还不能是烈日天气,如此蒸干树中水分、晒出松脂,然后成材上漆,才堪使用,若是用得急了,当年砍伐当年便用,将来船材便容易变形,也容易渗潮霉烂。
若是寻常年间,可以用松柏造船的话,倒是省了如今这趟差使的许多事情,只是大业二年吴地各州郡给陛下大造龙舟船队,已经把民间提前储备的干燥松柏木材用了个囫囵,如今还要新造那么多去高丽的海船,便难以再找到合用的材料了,连连砍伐晒干也赶趟不上这个工期,某才只能去岭南找木料。岭南的木头不比咱这儿,端的有一个好处,便是砍下来直接用都不怕潮,因为这些树都是长在极其闷热潮湿的烟瘴之地,有些岭南好的木料,做成船不上漆,都能在海里跑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萧铣听了微微颔首,把这些大致记下。他记得前世读史书的时候,说起吴地百姓在大业年间最苦楚的一件事情便是帮助朝廷建造攻打高丽的海船,因为干活时间太长,多少民夫整天泡在海水里,腰以下到两条腿都浸泡得溃烂了,死者无数。后来杨玄感造反之后,天下群情汹汹到处都有反叛,居然连江南富庶之地都不能幸免,便是因为造船的服役太重,否则的话,按理说民变应该局限于北方运河和东都等大型工程沿途州郡才对。
不过现在听了武士彟的讲解,萧铣又有了另外一重认识:原本他只看史书,没有身临其境,还以为只是因为工作时间太长导致民夫大量死伤;现在想来,木料的不足与工期太紧两相交加,肯定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于是,他便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武先生,那么若是没有足够多的干燥松柏木料时,要强行赶造船只的话,有没有什么加急的办法么?”
“办法自然是有的,那便需要生火堆远远地烘烤,又不能让明火离的太近烤得木材变形。最后听那些高手船匠们说,还要在船拼好后糊缝、上漆等步骤都多许多额外的麻烦事儿,门下不专精与此,却是说不上来太细。”
如此便是了!萧铣暗忖,历史上杨广肯定是强逼加紧工期,让民夫多费了好几倍的事儿,才赶上讨伐高丽,结果白白损耗了太多钱粮物料、多死了很多民夫。否则如果材料充足光是造船的话,不该有如此损耗才是,大业二年造龙舟,也没见大片大片死人。如今自己经手了这个事情,肯定不能让这件惨剧重演,那么关键便是要想办法开拓沿海运输,到热带州郡多弄些木料来完成造船任务了。
“如此,到时候倒是要有劳武先生再多组织人手,咱这边一边造出船来,一边便要派人去南海筹集木料,武先生自己日后居中统筹不一定要再出海,但是可要为萧某多多运筹调度,组织一些可以出海的人手才好。”
“这些自然是门下分内之事,驸马,咱还是继续介绍一下这次采购到的木料有哪些门类的样品吧——您看,这边便是刚才说的柚木和赤木,分别产自两广潮人和俚人聚居的地方,那里虽有郡县,实则统治还是如同羁縻,不过那些蛮族颇为需求咱汉人的盐铁与工巧器具,将来无论是造工坊自制还是采买,只要能够弄到岭南便能换来足够的木料。
除了这两类木料,这次弄来的还有一些更加少见难得的上等木材,每种只得了一千料,都是来自林邑郡的,这种叫做铁梨木,还有一种叫做红檀,不过都数量较少,砍伐不易,只够用来造几艘船而已。大批建造的话,还是要靠柚木、赤木、铁杉等树材,将来咱们会重点采买。”
“等等——林邑郡是哪里?”
“怎么?驸马不知道林邑郡所在么?便是大业元年时,圣上听说林邑国多珍宝并海外奇货,让岭南行军总管刘方率领大军灭了该国之后,改作林邑郡的。只可惜刘将军当时在南中久战不归,从冬至夏,终于死于毒瘴,士卒病死者倒比战死者更多数倍。而且后来大军从林邑搜缴上贡,无非也就是些珍珠翡翠、南海香料等物珍稀。本朝关心时政者莫不叹息,觉得这仗打得不值。门下此次去林邑郡营商时,当地朝廷官吏好歹还有一些,不过看上去形势不容乐观,林邑当地的南越遗民趁着朝廷大军撤走,又越来越蠢蠢欲动,再过两年,说不定林邑之地又不是朝廷所有了。”
听了武士彟的解释,萧铣也是喟然长叹,心说什么林邑国,不就是后世的越南猴子嘛。杨广大业元年就趁着冬季出兵,灭了林邑国,也算是一桩赫赫武功了,可惜这个时代的汉人终究敌不过热带病,最后百战悍将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瘴疠之气的淫威下。
“南中毒瘴,果然非同小可。既如此,咱以后可要吸取教训——日后海船船队大成之后,春夏便跑北边,秋冬便跑南海,每条航路一年两趟也就是了,千万不可鲁莽。至于圣上觉得林邑多珍异奇货,某觉得倒是不错的,只是常人不识得其好处罢了——某且问你,此番去岭南,可见岭南之地稻米可以一年两种?仅此一项,便非同小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