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日后,四月末,辽西柳城(今锦州)。
对高句丽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了,这里至今还是隋帝杨广御营驻扎的所在。相较于涿郡,柳城已经又往东北偏东方向突前了七百多里,也更容易掌握前线军情。不过这里和辽东城的距离,依然有一百五十里之远。从柳城再往西,就是辽河的支流小凌河、大凌河,乃至辽河干流。水网纵横,后退不便,这也是御驾暂不渡河的原因。
毕竟杨广是一国之君,登基七年,不太可能再和当年灭陈之战中那个晋王一样,亲临第一线前沿了。驻扎在距离交战最前沿两百里的地方督战,已经足以摆出御驾亲征的姿态。
辽河沿线以东,没有坚城可以固守的地方,在隋军出兵不过一个月的时候,就彻底剿清了。此后的日子里,高句丽人无非都是龟缩在坚城之中固守。
三月底开始,宇文述、于仲文、段文振三人各自节制数军,轮番攻打辽东城不休。辽东城坚固非常,城墙高峻、楼橹完备;隋军也是做了持久战的准备,攻具严整,云梯井拦、临车冲车、壕桥版屏一应俱全。往来厮杀血腥不堪,几乎每一天隋军都要丢下上千人的尸体,而高句丽人虽然有防守方的天然优势,也免不了平均下来日死四百人。
一个多月的血腥攻城战打下来,隋军居然已经在这座坚城之下战死了三万人、伤残了两万人。城内高句丽守军死伤总和也有两万人。只是高句丽人素来把辽东城作为边防要隘,开战前该国三十万征募军,倒有十万人屯驻在辽东城,加上战时临时募城中民壮守御,足可凑出十五万人对抗百万隋军。因此死伤三万的高句丽人还有余力继续坚守,隋军如果想用消耗战硬耗耗死辽东城守军,那么这个仗估摸着还能打半年,而且隋军不再死那么二三十万人估计都打不下来。
或许有人会好奇——自古攻城战哪有纯粹耗人命的打法的?守军虽然有地利,但是攻击的一方如果人多势众,往往会纠其一点猛打猛冲、其余数面佯攻牵制,然后在一个点上形成突破之后,顺势杀上城去,把战役形态变成城头搏杀乃至破门巷战。
古今多少攻城战,守军人数众多的那种,其守军最后战死的途径,大部分反而都是破门后的巷战——比如立国在南京的那些朝代,它们亡国的时候,南京城里哪一朝哪一代没个二十万守军?可是即使这些国家灭亡时君主是下令死战至最后一人的,这些守军牺牲在城墙上的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最多两三成,其余都是城墙突破后的阵战中快速被歼灭的。
那么,隋军为什么不利用人多势众、可以佯攻、主攻相结合的办法,分薄高句丽守军的兵势、然后在一点形成突破呢?须知辽东城的形状并不是规整的四方形,城墙为了依托自然河流歪七扭八,周长足有将近六十里地。就算高句丽有十几万守军,平摊到六十里长的城墙上,每一里城墙也就两千人左右,隋军总能找出一个相对薄弱的点狠打猛攻吧?
原因只有一个:杨广下令诸军,如果作战中遇到高句丽人不敌后请求投降,那么就要停止攻击,允许高句丽人派投降使者谈判。但是这一命令很快被高句丽人利用了。每每宇文述、于仲文、段文振配合默契、攻击波有主有次、有明有佯、把高句丽守军成功调动起来觑见破绽后,高句丽人马上打出投降旗诈降。然后拖延时间派出预备队增援破绽点,补强防御。拖延时间成功的战术成功后,又马上撕破脸不投降了。结果隋军佯攻分兵营造的破绽机会就那么在拖延中浪费了。
要说出于天朝上国的骄傲自大、为了彰显咱大隋是礼仪之邦,要给蛮夷悔过自新投降归化的机会,那也不算错。但是问题是,这种拖延计最多只能中一次吧?就算再仁慈过了头,也得确保事不过三吧?但是杨广却压制住各军不理高句丽人投降请求速战速决的*,至今为止一个多月里已经中了高句丽人四次诈降拖延时间的计谋了。几次三番把歼灭战打成了消耗战,前沿督战的众将敢怒不敢言,完全不知道当年灭陈之战时那么果决的晋王殿下,如今登基为帝七年了,怎么打仗反而一点不果断了?
这一日,轮到宇文述主攻,整天血战下来。大约杀伤了高句丽人两千多士卒,隋军伤亡倍之。似乎是已经摸透了高句丽人会诈降、而陛下不会允许果断不理,宇文述已经开始懒得组织像模像样的登城战了,而是只用少量身着重甲、手持厚皮盾牌的重步兵、以云梯装模作样接近城墙,试探性登城,一旦阻挠太强,就退下来。而小队佯装登城的目的,只是引诱高句丽人多派一些弓弩手和抛掷滚木擂石的士兵来临墙防御——然后隋军就派出大队弓弩手在城下和城头对射。直接以弓弩交换鲜血和生命。
站在城墙底下抛射城头,固然效率要低很多,平均隋军死伤要比高句丽人翻一倍。但是这好歹比蚁附登城的交换比要好看不少。宇文述此战的部署,显然是深得杨广企图,只求多快好省地换命杀人,不求破城。
日落时分,一天的战报通过探马两个时辰内飞奔一百多里,送到了杨广手上。杨广照例看了一下杀伤对比人数、被勒令出战的部队属于哪一郡哪一府,也不必细看,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