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邃贤弟,你今日肯受邀前来,足见推心置腹。事情到了这一步,为兄起事便在旦夕之间,也不瞒你什么了——为兄如今有黎阳郡兵八千,新募护漕兵马近万、并直接控制的漕丁水手也不下万人。靠着手头这些力量起事,该以何处为先,何处为下,还望玄邃贤弟指教。”
李密三十多岁,是个黑瘦汉子形象,纯上颌下鼠须数绺,听了杨玄感的言语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先反问了一句:“敢问楚公,麾下三万人马,操练器械如何,可能一战?手中粮草辎重可是足备?若要远征,可有车马民夫运粮?”
杨玄感显然是准备了许久,情况都了如指掌,应声便答:
“郡兵历来是轮换募集的,而且精锐有一些已经被昏君抽调去辽东了,本郡剩下的府兵没有服役集训超过两年的。护漕兵丁虽然成军不过一年,却好在是常备,可以全年操练,如今是愚兄手中最得用的一些人马,由三弟玄挺亲自约束。其余漕丁水手只能说是使唤日久,纪律尚可,然并未能操练军阵,某交给了幼弟积善打理。
至于粮草军资,黎阳本就是大军后勤中转所在,自然不缺,运输的车船骡马方面,马匹自然是缺少的,如今这天下,牛马都被昏君征发到辽东去了,用于从涿郡往更北方运粮。黎阳依赖漕运,不缺的未有船只。”
李密听了,微微颔首,“不过三万人马,而且可战之兵不过半数,纵然起事之后可以聚集起一些乌合之众,但那都是打不了硬仗的……既如此,某手中此前为杨兄预想的三策,也便分出高下了。”
“敢问果是哪三策?”
“第一个便是下策——起兵之后,就近沿永济渠南下,转入黄河,直扑东都洛阳——此法原本在某三策之中,也算是持重之策。虽然洛阳处于天下之中,四面腹背受敌,却好歹有八险要隘维护,若能拿下各处险塞,只要坚持一年半载,天下人自然蜂拥而起,到时候也不怕昏君专心攻打咱一方。此策不能速胜,但只要拿下东都,便可基本不败——
可是听了杨兄手头兵马人数、可战之力,则某以为此法最为凶险,只可算下策。盖因昏君北上时,在东都可是给樊子盖留守了数万精兵的,对方有坚城可守,兵力还在我军之上,而我军新募的乌合之众并不能血战攻城。所以除非我军侥幸,能诱敌出来决战,否则樊子盖只要沉住气,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此策原本着实是稳妥之计啊,可惜了。”杨玄感感慨了一声,对于李密说的下策似乎心有戚戚,很是怀恋,“愚兄一直也在想,黎阳附近,腹心之地,最近的便是东都了,仅仅六百里地。自古若是手握精兵起事者,不虞长途奔袭,盖其本部人马精锐,士气凝聚,不易流散。而以乌合农夫为兵者,欲为千里流寇亦难,农夫无远志,谁人可使之奔袭离乡而战?罢了,且说上策中策。”
史书上只说杨玄感竖子不足与谋,所以白痴地选了李密的下策。可若是有人此刻真的身临其境设身处地,未必不能看出杨玄感的识时务。李密出谋划策当然可以天马行空,那是因为李密刚来,不了解杨玄感手下实力,才能够不考虑后勤难度和军心士气,出很多执行层面几乎不可能的谋略。杨玄感看这个问题的身份角度与李密不同,务实一些本无可厚非。
“中策,前半部分和下策相同,还是沿永济渠入黄,而后转进东都,然至孟津之后,弃船登岸,绕过东都而不攻,直扑崤函故道,入大兴、闭潼关,关中可尽王也。关中有秦之四塞,且居处天下西陲,四方无敌,如此便可坐观天下,待群贼蜂起,昏君无力支持,再成始皇、高祖霸业。”
果然,听了这个中策,杨玄感并没有刚才李密说下策时候那么激动共鸣,仅仅沉默了半晌,自嘲叹息一番:“关中卫文升虽然不通兵法,精兵也不如樊子盖众多,然而此去大兴千余里,便是只到潼关,也要比到洛阳多三百多里,还不能走水路。资粮军械届时只能大部抛弃,或因粮于敌。山东诸郡征集的乌合之众不愿远涉关中,如之奈何?更何况某如今官职为黎阳留守,若是让兵马巡视运河沿线,还可以短时间内掩人耳目,不必立刻扯旗造反,若是要去关中,只要兵马一动,反情立现,哪里还有突然性可言?此策还不如下策。”
“话也不能这么说,楚公入关中,还有一利,便是楚公先人曾总领天下兵马,关陇门阀当年最为拥戴令尊。楚公只要能够入得关中,哪怕在山东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全部散尽,楚公只身携昆弟、亲锐入关,便可以依靠旧时令尊威望扯起人马——既如此,粮草军械无法速速运去,又有什么可惜呢?”
“这倒是也有道理……人心未必不可用……”杨玄感被说的再次犹豫起来,着实委决不下,最后只能是一咬牙,先问上策。
“还是请玄邃贤弟一并先把上策说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