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火爆性子的余夫人在这里,吵成一团糟的可能性比较大。
房中俱是女眷,余大人父子不便久呆,而且更想到厅上去和人说话。于情于理,他们一要帮安家招待客人,二可以借机和钟氏兄弟等人再多聊聊,余大人就和余伯南告辞,而安老太太让方姨妈闹了一出,到底心中不能畅快,问问小戏已搭好,就往园子里去。
钱家的小奶奶和冯二奶奶能说上话,时常向冯二奶奶请教,见大家起身,伸手扯扯冯二奶奶衣襟,和她落在后面私语。
“安家这位老祖宗,我可真真的是佩服她。”钱家小奶奶低低道。冯二奶奶但笑不语。“他们家来的五个少年很是不错,我也侧面的打听过,只有两个是南安侯爷的孙子,算起来倒是这位老祖宗的侄孙,还不是侄子,又隔一层肚皮,老太太不怕姓钟的孙子笑话,也不怕另外三个笑话?那三个可全是表亲。”
冯二奶奶这才有了一句话:“这话怎么个意思?”
“您还没看出来,不能啊。以老太太的手段,她不难猜出方姨太太会闹,倒不让人拦着她,反而让她闹上一出子,这名声不怕传到京里去?”
冯二奶奶更要笑:“想来是不怕的。”
钱家小奶奶疑惑的想这位二奶奶素来精明,今天倒笨了不成。“依我看,来的少年中至少有一个有求亲意思的,我倒没有消息,不过就是猜的。他们人在这里,不要怎么打听就能清楚方家干的好事。而方家干的事,里面可是大有内幕。”
余家先求亲的是宝珠,经媒婆的嘴以后,不难传开。
冯二奶奶心中警醒,她也是向宝珠姑娘求亲不成的人之一。难免疑心钱家小奶奶另有它意,忙道:“有什么内幕?余家不是纳了方表姑娘,余家落了名声,方氏得了下场,皆大欢喜。”
“啧啧,我要是余家,才不要姓方的!”钱家小奶奶说着话,和冯二奶奶已走到园子外面。她们都乐了,面前这不是安家以前的荒芜园子?香兰苑是也。
今天的香兰苑让人刮目相看,以前的野草都不见了,取代的是红透雪地的香珠子,累累垂垂如美人嫣然。
无数红绸垂在树上,亭子洗得清清爽爽,而小径盘蛇般,从后面能看到最前面。见走在最前面的安老太太由一个人扶着,却是小侯爷阮梁明。
而眼角一闪,又见到女眷们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方姨妈。
“哦哟,怎么还没把她看管住?”钱家小奶奶嘴张成微圆,谁不知道相对于今天来说,方姨妈等于定时炸弹,还随时会引爆无数次。
她的表情过于夸张,冯二奶奶终于没忍住,望着和欢乐气氛明显不衬的方姨太太,道:“老太太怕她什么!怕她捣乱?”
“是啊。”钱家小奶奶点点头。在她点头的同时,才见到几个壮实的妇人看似无事,却不左不右跟在方姨妈后面,她虽想默然不语,又还是道:“这也太大胆,不怕她再闹一回?”
“怕什么!老太太也许还怕她不闹呢。”冯二奶奶这般道。
钱家小奶奶就更不懂了。
“老太太做事,看似风险大,其实心中有数。她明年要回京,不住上几年不会回来。这些消息啊,反正会有人传到京里去,不如先在家里消化了。你说的对,来的五个贵客里,必定有一个是向安家姐妹求亲的,那不如先知道在前面,”冯二奶奶眼眯成一条缝儿,见到自己的女儿俯身嗅着香珠子,而另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董仲现从后面走过。
他的佛头青色衣裳,和自家女儿的粉色衣裳衬上,说不出的和谐。
冯二奶奶的眸子就眯得更来劲儿,钱家小奶奶又打断她:“这就不怕谣言?”
“谣言最后会变成浮言,南安侯府也能压住一些。再说她们姐妹的亲事,看上去都会在亲戚们中间寻找,老太太自然不怕。”
钱家小奶奶瞠目结舌:“谣言最后会变成浮言?”这个倒不错。
“让方家的蹦吧,她还天天蹦不成?而老太太这种场合也不拒绝她,让她长长见识气焰下去,也震慑住她,她那个女儿想要保住命,还得依靠老太太。这种糊涂蛋儿还闹,真是蠢透了。”
冯二奶奶说完,握住钱家小奶奶的手:“走吧,我们也去和贵客们说说话。”钱家小奶奶的眸子也闪过异样的思绪,冯二奶奶看到却不说破,钱家也有两三个待嫁的女儿,大家都能迅速想到同件事上,安家三姐妹不过配三个少年罢了。
还有两个呢?
有女儿的女眷们想的都差不多,等冯二奶奶两人赶到安老太太身边,她坐在香兰苑里正房檐下,钟氏兄弟各坐一边陪着,而阮梁明三个人,已让女眷们围起来。
“晚了一步,”钱家小奶奶轻叹。冯家二奶奶则笑吟吟,扯住她径直走向老太太,这里还有两个没有让围起来的。而一般稍有见识的人,就不会支持血源过近的表亲成亲。
钱家小奶奶眼睛一亮,随即让钟氏兄弟完全吸引。
而另一边,一群丫头们簇拥着掌珠和玉珠过来,宝珠却不在这里。热气腾腾的羹上来,掌珠头一个道:“祖母和众位夫人奶奶们请慢用,这是表兄们带来的鹿肉所做羹汤。”眼神儿一瞟,就落在阮梁明身上,掌珠笑容满面:“阮家表兄请尝一尝,这可是按你们所说的而做。”
阮梁明也不客气,从丫头手中接过品尝起来。而掌珠也就势,到了离阮梁明不远不近的地方,笑吟吟看着他饮用。
张氏暗叹,掌珠这丫头的手段,换成玉珠这一辈子也做不来。由此就去看女儿玉珠,见她眼神儿飘忽,在和余伯南打眼色,不知道想传递些什么。
张氏沉下脸,手中的汤顿时没了香味。还和余伯南有什么可说的,难道相中他不成?
对女儿这种现放着外来的美玉不看,去看田里土产的庄稼。余伯南此时成了张氏眼中的土产庄稼,张氏表示不满。
“玉珠,你准备的呢?”张氏唤女儿。玉珠这才和余伯南胶着的眼光分开,他们两个还能商量什么事情,只能是怎么刁难袁训他们。玉珠想让余伯南邀请袁训等人去看那些孤对难对,怎奈余伯南自从见到五个少年后,就颇有呆鸡状。又因才处置过方姨妈闹事,心情越的郁郁。
这种郁郁不是暗沉心情,也不是忧郁难当。竟是又沉又重又要谨慎又要稳重,以前的昂扬才子一整个儿全没有了,换成一个心境如七八十岁老翁的少年才子站在这里。
他手中捧着汤,耳边听着女眷们说话,脑子里想着在今天这个时候,当着京中来的人这些面,唯不出错是最高。
就这样,他还得分心和玉珠打眼睛官司,把他弄得更没有心思去刁难袁训等人。
玉珠也送上菜,大家品尝夸赞,对面不远处的小戏台上,戏子们咿呀登场。安老太太问:“咦,四丫头呢?”
余伯南心头一跳,他早就看到宝珠没出来。虽然他很想见到宝珠,可近乡情怯的心情拘住他,想见不到宝珠,也许更能自如些。
经老太太这一问,好容易平静的心又让搅乱,见一个丫头上来回话:“四姑娘说这几天手疼,竟然弄不来厨艺,可老太太吩咐了,又不能不做,还在厨房上为难呢。”
老太太会意,知道宝珠并不想做,不过是在磨功夫罢了,她的菜今天是出不来,就道:“累了就出来玩会儿吧,”丫头答应去传话,这里大家看戏说话。
袁训不在这里,可能还在客厅上。又走了董仲现,现在只有钟氏兄弟和阮梁明在。余伯南起身:“本该让三兄安坐看戏,不过想来这戏对我们没看头,不如赏雪对对子去吧。”
玉珠松了口气。
她虽爱书,也知道由她邀请表兄们去论文,是不合适的事。就对余伯南满意的晃着脑袋笑笑,惹得母亲张氏又一阵皱眉,只是当着人不好说她。
老太太让钟氏兄弟自便,加上余伯南的四个人,又请了本城的一些学子,有老有小,大家说说笑笑往陈设对子的地方来,玉珠在他们走开几步后,不动声色的离席跟在后面。
她从母亲张氏身后过时,张氏悄悄一把握住她手,掐了一把,又狠瞪一眼,玉珠小声呼痛,再低声道:“知道呢,这不正是去招待表兄。”
“知道就好,别总把风头儿给你姐姐占住!”张氏努努嘴儿,见阮梁明说要走,又让掌珠说件事情给拌住,在树后面说着话。
乍一看上去,雪地如镜,佳人似火,少年如玉,很是一幅上好风景图。
玉珠嘻嘻,母亲说最好的当是阮家表兄,可玉珠不觉得,她就没有觉出来有哪一个人是出类拔萃的,还须观看,就还按刚才的路线,跟随少年们去了。
阮梁明随后跟来,掌珠已放开他,就和玉珠算是一同过来,见玉珠走在身边并无太大激动,阮小侯爷不禁怅然,难道小侯爷这三个字,也有不值钱的时候?
要让另外四个人知道,一定笑到不行。
香珠最浓之处,有几间静室。这是当年安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在这里看书清静之地,最是安静不过。
老太爷不在以后,安老太太任由这里荒芜,也是有一个怕睹物思人的意思。
今天大开香兰苑,所有香花红梅一概不动,还有终年翠绿的兰草,都是雪地里长着,不是那温室里出来的。
冬天房中常有的花,水仙等都不要,只一带窗户全下掉,炭火烧得足足的,就雪舞北风也就足够对诗有赋,而且让人心旷神怡。
大家到了这里,都说一个好字。见房中家具不多,泥墙上贴着许多的对子,就笑了笑:“难怪到这里来,原来是想让人抠脑筋。”
玉珠后面进来,因在本城有个才女的小名声,余伯南邀请的学子又大多是从小一起长大,有几个是老人或年长的人,玉珠是侧身站开,也就无人理会避嫌之事。
离开三、五步,玉珠边看边听他们往墙上写另一半的对子。
“哈哈,这个对子有趣,”阮梁明手指一个孤对,笑道:“这是千年孤对,这个实实的是刁难人,而不是游乐。”
“不敢么?”这样对小侯爷说话的人,只有他们自己人。钟引沛最喜欢和阮梁明斗口,把笔沾饱了墨汁送上去,取笑道:“刁难事小侯爷先上,让我们看看小侯爷是何等风姿。”
阮梁明倒不推辞,接过笔笑:“等我要对上来,我把你头打几下。”
“一定要是你对的,可不许是你们家清客对上来的。”钟留沛也笑。他们说话吸引别人来看,余伯南就道:“对上来,可有礼物相送。”说过后,百般不是滋味。他一向在人堆里是大风起兮云飞扬,众人皆捧,今天总觉得像个凑趣的。
呀呸,这是安家当主人,小侯爷是主人之一,有没有礼物送,倒要自己来说话?余伯南暗呸自己过后,更觉得自己还是不大方不舒展,浑身上下像有绳索绑住。
好吧,权当今天稳重一回吧。
他这里想着,那边阮梁明接话笑骂钟氏兄弟:“又胡说,我家清客们对的,我要来作什么。”又踌躇一下,提笔手书着笑:“让你们说着了,清客们无事,搜寻古对,还真的对上来不少。这一个对子,看似千年难对,其实却有好几种对法,我先写清客们的,再写我的。”
笔下顿出一个来,惊叹声四起。有人低声道:“到底是京中人才济济,这样的对子也对得如些工整。”
余伯南看看,也是大为羡慕。同时,他浮出一抹苦笑,他以为孤对难对,就忘记这些千年传诵的孤对,已有年头,自然生出能对上去的才子。
这又是一件事情,显然余伯南才学不足吧,又经验也不足。要是换些新鲜刁难人的对子,今天难住小侯爷等的可能性才大。
玉珠眼睛放光看着阮梁明一一写完,她没有想到这书上难对出来的对子,竟然早有解法。
眼睛的光还没有完全放出来,钟引沛哈哈大笑起来:“小董,你几时进来的?”他们都聚集在这里欣赏小侯爷的手书,听到话后回过身,余伯南又心头一噎。
他自以为的难对,贴的满墙都是,红纸上面有一半,下面留在余地供人书写。不知何时董仲现进来,正手中提笔,把满墙的对子全对上另一半,拎着笔跷着腿眉目斜飞的在笑。
佛头青衬上这笑容,好似佛前一抹光。
玉珠没放完的那一半眼睛光,就全到董仲现身上。她涨红着脸,一是惊奇自己和余伯南几天的功夫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二是完全地让董仲现吸引住。
一句话不由自主浮出心头。
果然京里大好少年,不是白夸的。
董仲现嘻笑:“你们对得太慢,余下的我全写了,彩物大家分了见者有份。有要逛的只管留下,余下的,去和小袁骑马射箭去。姑祖母说许多年不见到那样的玩乐,小袁就把马弄出来,正在设箭靶子,去还是不去?”
“走!”阮梁明劲头来了,就差欢呼。
钟氏兄弟看看自己的手,他们的手雪白细嫩,一看就不是苦练过的人,但不妨碍他们也去玩玩。
他们说去,余伯南也只能带着人说去。再加上满墙对子全对上,留下来只有无趣和自愧的。一群人一拥而走,找个机会,阮梁明和董仲现咬耳朵:“你出风头我不怪你,就怪你要出风头不自己对,有几个是小袁对上来的,旧年里三月三踏青,和殿下们在一起,大家对对子玩耍,当时对上的每一个,出自于谁,我全记得。”
“你记性好又怎样?我这是为自己出风头,再把小袁的风头代出。”董仲现闻言要笑,故意摆出得意洋洋。
阮梁明在他手上打一下:“你代小袁出风头,怎么不写他名字只写自己名字上去?”董仲现恍然大悟状,敲下自己头:“这我倒忘了。”
阮梁明才失笑,董仲现凑过来道:“就算没写他名字,也算我想得到他,有他一份在内。你想想,我们五个人同来,这风头怎么独让你一个人出,你披着小侯爷衣袍安坐不动就光彩赛日头,等会子骑马你可不许盖过我。”
“我不盖你,你有能耐盖小袁去吧。”阮梁明这样回,两个人一起嘻嘻。
他们的私语并没有引起别人注意,而余伯南更是心神不定,觉得他们才学高,不是绣花枕头一包子草,浑身上下的捆绑绳索又多上来一道,让他更有束手束脚之感,举步都难。
为难之中,余伯南不由得左右地看,忽然眼神就定住。
小小的坡地后面,走的丫头像是红花。余伯南心猛地一跳,红花走在这里,那宝珠……见红花绕过坡地,身后又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撑伞的卫氏,伞下自然是宝珠。
宝珠!
天地仿佛在此时凝住。风不呜咽,雪不飞舞。漫天的梅香寒香奇香都停住,只有宝珠最放光。
余伯南手脚冰凉,定在原地。他们一行人原走得散开,余伯南因为内心受困而步子迟迟,因觉得不如京中贵客而不愿不敢不想离他们太近,本身就落在后面。
这下子,原地定住的他没让人注意的落下来。
坡地边两条路,一边是男人们在走,另一边是宝珠现走的。宝珠正匆匆走着,还噘着老高的一个嘴儿。
卫氏又好气又好笑:“姑娘对策不错,厨房上磨蹭半天一个菜也没有,老太太没有怪,请你去看戏倒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