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正在笑,就听袁训把“丈夫”两个字也说出来。才要啐,又听袁训说他出钱。“哎,”宝珠飞红面庞叫住他。
袁训就停下:“我还当差呢,祖母叫我才来,不然我可没功夫来。”宝珠就不解:“祖母叫你来什么事?”再就红了脸,应该是看嫁妆。
袁训想想,就多交待一句:“京里从昨夜就盘查,祖母担心侯爷,叫我来问话。我也交待你吧,若是有亲戚上门,你就见见。若是求事情,你可别管。”
袁训也学南安侯,怕文章侯的女眷来找宝珠。
袁训虽没有官职,却人人知道他是太子府上得力的人。
宝珠听过就更糊涂,更要问:“出了什么大事?难道你昨夜同人打架打出来的京中盘查?”袁训就势为自己洗清:“我说同男人打架,你一定纠缠是麻雀叼的。天可怜我这个糊涂人,麻雀的影子还没见到,先落一身的麻雀毛,又让你琐碎死。现在你明白了,昨天夜里我当差,同男人在打架!”
宝珠更肩头抽动在笑:“麻雀毛怎不落别人身上,你好才寻上你。”
“我得走了,我满心的事,顾不得和你拌嘴!”袁训抬腿,又回身对宝珠笑:“记得我明天来,别再让红花去寻我,让人见到笑话!”
宝珠就啐,见袁训往怀里装房契,又想到正经想说的话反没有说,忙又叫住他,笑靥如花:“你出银子,宝珠占多少?”
“给你看看银子就不错,还分多少!背着我敢藏钱,等我明天来和你算帐!”袁训抬下巴取笑:“今晚先面壁去,思过一晚,明儿我来,好好对着我忏悔。”
“不分,还我吧,我不敢麻烦你。”宝珠不依,上前一步伸出手,又吐舌头笑:“我占七成,铺子是我相的,主意也是我的,分你三成知足吧。人家又不是那王府的姑娘,手里钱不多嘛。”
袁训又好气又好笑:“再同我说她,我给你几下子你信不信!全给你,我不要!真真是混,分钱你跑得快!”
才要出帘子,宝珠又悄声出来一句:“早知道这样,那三间也该全给你看看。”袁训耳朵尖,偏又听到,回身就笑:“你还放了什么?”
“没呢,你听差了,去吧,你还要当差,怎么敢把差爷多留一时。”宝珠冲着他甜甜的笑:“好走不送,明儿来,把你面壁的事儿对我说,我大度着呢,必饶过你的。”
“哼哼!”袁训坏笑几声,红花在外面打帘子,他一径出去。
卫氏在外面没听清楚,也看得清楚。进来笑道:“姑爷拿了去,是他出钱不成?”宝珠掩面笑:“可不是他要出,他说不要,也不能不给,显得我薄情。我到年终啊,分他一小块也就是了。”
卫氏也笑:“早知这样,那三间铺子也全告诉他。”宝珠扑哧一声,再道:“不给也好,他给我一间铺子弄来了人,伙计荐伙计的,另外三间也就有人。奶妈没看到,他刚才说我私放钱,要明儿来同我算帐呢。我倒要好好想想,我的钱让他问出来了,他的钱在哪里?”
她轻挑眉尖,笑意晕染。
卫氏笑容满面说了句姑娘真好命,就出去忙活别的。
红花这一会儿不见人影,她一个人在房里,关上房门,夏天热,又没有人乱走动,窗户倒是开着的。
取出一个荷包,倒在窗下的高几上,红花小脸儿笑开了花,一块两块…。是她攒下的月银和赏钱。
正数着,一个脑袋从窗户外面露出来,青花笑嘻嘻:“红花儿,你一个人关在房里偷吃嘴?”再一看,青花惊讶:“你倒有这许多的银子?”羡慕得不行:“又赏钱了么?”
就和红花一起数,数过很是吃惊:“你倒有十两银子的私房?”
红花掂起一块大的,乐陶陶道:“这个五两,是姑爷一次赏的,平时呢,就给一两银子。你说我怎么会有许多钱,姑爷赏了好多回。”
青花嘟嘴:“有姑爷就是好。当初看他最穷,现在看他在浪尖子上。红花,这许多钱你不让人带回去给你妈吗?”
“我临来时,托人把积攒的银子全带给我妈,然后我说,我要往京里去了,道儿远,你们又没见过世面,出门把自己丢了怎么办?别来找我了,我以后的钱,我大了,我要留着当嫁妆。这些,我明天出门在银铺里溶成一锭大银,存在我们姑娘的铺子里入股拿利钱。”
青花眼睛放光:“咱们才到京里没两个月,四姑娘就有铺子了?”
红花后悔失言,一时不防说出来的,忙让青花了个誓不说出去,才慢慢告诉她:“姑娘办铺子,经济全是我找来的,我能干吧,没遇见拐子。就是遇到,只说太子府上,他怎敢拐我?我们姑娘答应了我,许我放十两银子生利钱,你说可好不好?总共五百五十两银子盘的铺子,奶妈算过第一年出息就有五十两,第二年有回头客,出息还要多。五十两银子的利息,我总分到几百钱吧?”红花颇为得意。
头一年分几百钱可离她一个月的月钱不远。
青花叹气:“你们姑娘对你真好,你们姑娘命也好。咦,”青花想了起来:“这五百五十两的数,我听着忒得熟悉。”
“你做梦买铺子,才这般熟悉。”红花笑话她。
青花竭力的想:“我想起来了,我们奶奶啊,”话到这里,悄悄地往四面去看:“也想弄个铺子生利息,今天上午拿来的房契上,就是五百五十两的数儿?”
“哦,你可看到地方在哪里?”红花追问。
青花慢慢的,居然想到。就告诉了红花,红花丢下银子,捧腹大笑状:“哦哈哈,哦……”青花跟着笑她的样子:“哈哈,你笑什么?”
“那铺子呀,就是我们姑娘定的这一间。”红花笑眯眯,继续数钱:“我们抢了先了。”青花更噘嘴:“我们奶奶是一会儿怕狼一会儿怕虎,竟然看过几间都拿不定主意。若是有,也许我入股该有多好?”
又遗憾:“就是我和你一样,来京前也把银子给了家里,我哥要娶嫂嫂,倒得我出一分儿钱。我又存下的,不过一两多,这可怎么能入股呢?”
红花为她盘算盘算,眨巴着眼睛:“有了,你晚晚烧香,保佑三姑娘早得一个好姑爷,姑爷上门,能不给钱?”
青花想想也是:“也只能这样,你先入股吧,等我慢慢存起钱来,家里人要寻来,我也不给了,我也要备嫁妆了才行。我存到一锭大银,四姑娘这里还能入股吗?”
红花再眨眼睛:“没办法,只能说是我的钱,倒还能入吧。”她如此肯帮忙,把青花喜欢得在窗外给红花行个礼:“红花你真好,你照顾我,我能照顾你的,我也照顾你。”
当下青花再起誓说不说,又答应把三奶奶买铺子的事会告诉红花,两个人分开。红花去见宝珠,悄悄地道:“恍惚听到一句,并不真,像是三奶奶也要买铺子呢。”宝珠道:“这也应当,以后全在京里,这是个长远主意。”她手中正握着另外三份房契,一个人看得不亦乐乎。
……。
这一夜没有曲子声,这一夜只有梧桐下细竹雨声,萦绕在掌珠梦中。
大早上醒来,掌珠先若有所失,那曲子声去了哪里?
还是那吹笛弄琴的人,也必现不管这道门里出入的虽有侯爷殿下,但门内的人身份却实在是不高?
大梦精神好,掌珠坐起,双手撑在床上等画眉拿鞋子,看着自己脚上大红色的袜子直到膝盖,因夏天料子薄,透出里面纤柔若玉的肌肤。
她挑眉冷笑,回小城去找?
怎甘心!
妹妹们全京中留下,当姐姐的倒返回小城,不灰溜溜也灰溜溜地让人怀疑。
偏不!
偏要寻个好身份的!
偏……要去认识些不一般的人,结交不一般的客,如祖母这般,一个五品官员的女眷,说高一般,说低再降一等就是芝麻六品官,她往来的,除了亲戚,另有几家好门第。
掌珠精神陡长,兴兴头头用过早饭,让画眉取拜客的衣服,再回祖母说去哪一家。安老太太才不盘查她,抱定主意由着她在外面碰钉子。
让掌珠出去,总比她留在家里就要盯着宝珠嫁妆,多根金线也不悦,再来就还要看邵氏的泪汪汪眼睛,邵氏一个人不敢和老太太吵,但是来请安,含着两包子眼泪:“老太太今天睡得好吗?”
安老太太想,膈应死个人儿。
见掌珠出去,老太太甚至突其想。她坐正厅上,往西厢瞅瞅,玉珠儿今天还不出去?真想撵出大门,随她外面呆上一天。
家有没定亲的孙女儿,就像火炕边上放包子火药。亏得她那个娘,半老徐娘的寡妇人家,倒肯成天乱蹿,怎不把玉珠儿也一起带走?让这院子里清静清静。
掌珠一出去,二内门即刻宁静。
昨夜细雨打得竹子青碧,石榴果子悬挂树上,老粗外皮就要炸口,又有沿墙角一溜儿几口大鱼缸,下面是鱼,上面是好荷花,得了昨夜的雨,更开得轻红粉白,气定神闲。
宝珠房里从来安静,偶有人走动,也不过是端茶索水。她们急忙忙的,还在赶嫁妆。
玉珠房里,悠悠一声出来:“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老太太就笑:“女秀才女举人又出来了,咱们家里还有老太爷当年用过的考篮,快收拾出来,今年让她就京中下秋闱吧,明天春闱,紧接着殿试,女状元就摘了桂,要赏金花戴坐上轿子去游街。”
打小儿让认字,只图你看看帐本子就行,没打算让你去探花榜眼啊。
老太太兴致高,齐氏等人就凑趣。齐氏笑谓年老没牙的丘妈妈:“妈妈现管着点心,快请净了手,亲手做状元糕,及第粥来,我们呢,也跟着分上点儿,好好的尝个鲜。真真的,大爷二爷下过科场后,三爷四爷还没有下,也有几年没吃到这种讨彩头的东西。”
这里说的爷们,是指南安侯府的四位小爷,以沛为名的那几位。
丘妈妈有时候耳朵好,有时候耳朵背,老太太的笑话她没听到,齐氏的话却听到。就扶着椅子起来,没走姿势就蹒跚,嚅动着没牙而扁的嘴:“是嘞,齐嫂子说得对,咱们家的四姑爷本下科场,这饽饽点心可不能少。”
就要走。
满屋子哄堂大笑。
安老太太更是大笑:“妈妈且住!四姑爷不下今年科闱,是下明年春闱,你今年备下,到明年就要长一身的毛,可怎吃!”
齐氏就拉住丘妈妈。
丘妈妈好半天弄明白了,坐下啧巴着嘴又笑:“是了,上科秋闱,侯爷有信来,说亲戚家里中的,得送状元糕去,指明我亲手做,我就说打听吧,打听有哪几家,果然,就有四姑爷这一门亲戚里,秋闱中了。我说秋过了就是冬,冬过去可不就是春,春闱的东西,烦劳齐嫂子家小子,管买东西的那个先给我买好,候着我开了年,就慢慢做。不想,袁亲家得了病,四姑爷侍疾不下春闱,我听到了,说这才是厚道爷们,春闱的东西已买来,就做了让人送去探病,后来慢慢好了,说是吃了我做的糕。”
齐氏掩口笑:“这妈妈!上了年纪真个儿话多。人家是宫里太医看好的,与你的糕不相干!”丘妈妈就睁圆眼睛:“这话怎说!谁不知道我的糕好能及等!哪家亲戚家里爷们中了,敢说不是吃了我的糕!”
大家更对着她笑,丘妈妈一气重起来:“不说了不说了,都不懂。我还是做我的糕去,管保你们吃了,及等了,看你们还说我!”
她一气走了。
安老太太笑完,让人取纸牌来,带着年老的妈妈轮番斗牌,才不理会家里的女秀才。
此时,掌珠的轿子落在一处门外。
画眉跟出来,嘀咕道:“是这儿吗?”掌珠在轿子里道:“大门外面你能看出什么?去问问,杨家是哪里吗?”
画眉只能从轿旁往前去。
她心想,家里都在京里这几个月,却还没有多置办轿子。有车,姑娘又不肯坐,说夏天外面的小竹轿子凉快。雇的轿子,也不怕不干净?
因是雇的轿子,又不肯带自家的家人出来,跟上一个画眉来,跑腿儿问路的就全是她。
画眉养在内宅里长大,又大了,不像红花爱动爱说话,她对上别人门上问话,也有些怵。
掌珠早就出门只雇轿子不坐家里的车,坐上家里的车,她去哪里全家就都知道。她今天来见的人,本就不想让祖母知晓。
“哎,这里是杨家吗?”画眉在台队下面扬声问。
门上人今天闲得慌,分明见到是一个怯怯的丫头,但见她生得白净,就逗她玩:“哎什么哎!你叫哎,哪个答应你,不就没名没姓,成了哎!”
画眉就恼着回来。
掌珠已听到,骂道:“你就不会叫个人?”画眉再回去,这下子学了乖,道:“大哥,”那看门的皮着脸笑:“哎,妹妹,”画眉气苦,扭身又去见掌珠:“姑娘,这人言语上不稳重,您要找的人家,断然不会是这一家!”
掌珠火了:“亏你天天跟着我!在家里和丫头斗口,你伶俐得不行!这一出门,你怕的是什么!”
画眉垂委屈,这又不是在家里,就骂了小丫头也无妨。这是在外面,听说京里拐子多,坏人多,不得不小心。
掌珠在轿子里提高嗓音生了气:“再去,找杨夫人的!若是,让他通报别耽误我正事!若不是,权当咱们白遛了弯儿,这就回去!”
看门的听到,想这一位是个厉害的!忙就过来,陪笑道:“客人莫恼,我们这里确是杨家,适才我和这位姐姐开玩笑。姑娘有事,请问哪家的?我好往里去回话。”
掌珠得了台阶下,也知道出门不易要求人,就吩咐下来:“我姓安,前天和你家夫人见过,她约我来拜会,我来了,问她可有空闲见面?”
看门的人就往里去传话。里面听到,就说请,掌珠听到,才下轿子,让轿夫候着,扶着画眉往里走。
见门内宅院不大,比安家还要小,只得一进。但是花木扶疏,气向阔朗,全没有细腻风光。画眉道:“前天我没有跟着姑娘出门儿,这是哪门子亲戚,这房子收拾的,不是高树,就是大亭子,就是花篱上洞眼儿,也比别处的大,但是好看。”
掌珠嘴角含笑:“不是亲戚,是才认得的。”
有人带路往正厅上去,掌珠很想打听几句,但初次拜会,不知主人脾性,不好造次,只能不问。
在正厅下面,主仆全暗暗吃惊。
这是……
厅上清一色的客人。
客人也罢了,谁家没有?
厅上清一色的女眷,有妇人装扮,有姑娘小姐,厅外好几个丫头侍立,竟无一个男人。
画眉怪问:“这家子没有爷们?”
掌珠使眼色,让她不要说话。她的心思,让几个女眷吸引住。
这几个人,不是大红,就是大绿,衣袖翻飞,口沫也纷飞,正高声大气地叫道:“敢和我争斗,吃了熊心豹子胆!我即时就叫上小青小吴几个人去她家……。”
画眉眼睛都直了。
这还是女人吗?
可衣装嗓音,还是女人。
要再换身短打衣裳粗壮手臂,就活脱脱似水泊梁山英雄聚会。
有人高叫:“小青!你在家里还挨丈夫打吗?”掌珠主仆又腿上一颤,见过的真汉子们,也没有这么个高嗓门儿粗精神。
再看说话的人,却生得银盘子脸,不大不小刚合适,杏眼儿风流,却是柔弱的好容貌。
就是这精神头儿,十足汉子!
叫小青的穿青色衣裳,却还算正常。她让这话一激,提高嗓音却还是女人味道:“胡扯!黄大虫,你怎么又诽谤我!”
就有人笑出来,惊动正厅一角几个悄声说话的人,抬起头,也全是女人,又再低声去私语。
掌珠和画眉立在厅外,对着这满厅喧闹,震惊的不知道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的好?
那叫黄大虫的,你长得其实像爱娇猫。
就有人注意到有客人,长声而笑:“黄大虫,你又取笑小青不打紧,就怕把夫人的客吓跑,你可吃罪得起!”
黄大虫就横一眼过来,见掌珠生得艳丽,撇撇嘴:“凭她什么女眷!到夫人门上,全是来求主张求结交的。喂,我说客人,你找夫人往左拐,后面正房里见去,这里全是自家姐妹说话,你听什么听!”
这人生得实在好,说起话来却百般的不客气。不但不客气,她眉眼儿间颇为得意,还以为自己这不客气实在叫高!
掌珠几曾见过这样的人,如果生在现代,要拿她当人妖。她自觉让冲撞,又当着满厅的人,恼羞俱在面上,忍气吞声扶着画眉,低低儿地道:“我们走吧,”又找带路的人,带路的人正陪笑:“我竟弄错了,还以为客人是夫人姐妹一流。”
夫人姐妹?掌珠想这话真新鲜,又咀嚼一下,步子已离开,心思还留连在正厅上。和那些看似娇滴滴,举止五大三粗的人作姐妹?
杨夫人进退有度,言谈得体,倒肯和这样不男不女的人作姐妹?
杨夫人在正房里,正和人说话。听说是掌珠来,她才换好见客的衣服,说话的人,却隐在内室里,只有声音出来。
“你又攀上了谁?你的手面是越来越大。”这是个男人。
房中无丫头,杨夫人斜坐榻上,眉头淡扫:“哦,这是南安侯府的一门亲,你知道吗?我竟没想到南安侯是个绝世好兄长,早听说他夫妻一生不和,嫡夫人没有一个孩子,夫妻常年不得相聚,妾室们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还以为这男人风流品性,没想到,竟然是另一种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