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风又大坡又陡,四处坑坑洼洼还黑云罩顶,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雨,着实不是个谈话的好场所。所以即使白玉堂本人再坚定,顾西辞和白锦堂仍旧是顶着白五爷冷淡的目光,决定去屋里谈话。
白锦堂带着顾西辞和白玉堂走到了山崖的另一边,那里有一道石阶直通向山崖另一边的半山腰。顾西辞站在山边上,终于看清楚了山崖背后的大海。海岸不远处静静停着一艘巨大的楼船,船身足足有百余丈长,形状建筑优美,整座船上面有五层楼,每一层都是雕梁画栋碧瓦飞甍,甲板上可以看见有无数人在来回走动,海风声小一点儿的时候,还能听到顺风而来的呼喊与叫卖的声音。
这才是真正的海市。看着巨大的楼船,顾西辞对身边的白锦堂肃然起敬。不管这人怎么噎自己,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曾经在朱子宁那个喜怒无常的变态手下安然度过了很多年——虽然当时朱子宁也是被九天追杀一副自顾不暇的窘迫样子,但他身边毕竟还有人——还瞒着朱子宁自己创造了一个海市出来,搭上了赵祯的线后彻底反了朱子宁,顺利逃脱,成为海上霸主。
单单凭这段经历,顾西辞就很能对白锦堂产生好感。她自己也曾经身陷囹圄断绝希望,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费劲了心思才能得人相救顺利出逃,这当中的时间不过数日而已,就能令顾西辞对赵绮白恨之入骨。白锦堂被朱子宁困在手下十几年,他能隐忍不发,不动如山,最后一招制敌,这份心性顾西辞自问远远不及。
“从这里下到半山腰,顺着那道锁链桥就能到达真正的海市了。”白锦堂看顾西辞和白玉堂都不说话,便主动开口给他二人介绍:“那上面有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能出得起价格。”
“想要什么都能有?”白玉堂忽然开口,他眯起眼睛看着白锦堂。
“只要你能出得起价格。”白锦堂淡淡地说道。
白玉堂闻言,瞟了一眼顾西辞。
顾西辞忽然觉得浑身发凉。她抖了抖肩膀,开口道:“白大哥,请问你见过一个十八|九岁面容清秀人很活泼的男孩吗?那是我们一同前来的朋友。”
“你是说谢少言?”白锦堂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西辞:“他已经在船上了,在等你们。”
得知谢少言平安,顾西辞便没有什么再担心的事情了。之前她一直害怕他们来的并不是海市而是贼窝,谢少言则处境危险生命难保;后来看见白锦堂,顾西辞觉得谢少言应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按照白锦堂的手段,说不定可怜的谢少言会被困在某个穷山恶水的破地方吃糠咽菜抽小皮鞭。谢少言虽然有点烦,但毕竟是钟离鹤亲自交到她手上让她帮忙照顾一二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老前辈的。而且谢少言人在顾西辞手上吃亏了,她自己面上也无光啊。
现在白锦堂开口了,顾西辞相信谢少言人一定是安全的,至于他经历过了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顾西辞想错了,相比于他们被傀儡机关追的遍地逃窜的经历,谢少言那边则是虽然一路提心吊胆,可好歹四平八稳地抵达了海市之上。被那个小丫头领着顺利上了船看见了热闹集市的谢少言眨眼之间就忘记了自己还有两个受难的同伴,立马撒欢一般跑了。
顾西辞后来知道了,恨不得能抽死这个人。
于是顾西辞和白玉堂就跟着白锦堂往山下走——跟着海市的主人安全点,谁知道这路上会不会还有什么机关之类的。
白玉堂一路都很沉默,顾西辞跟在他身边几次想开口,但都被白玉堂的眼神给镇住了。几番下来,顾西辞鼓着嘴巴不想跟白玉堂说话了,她有一点点委屈,毕竟白玉堂曾经也骗过她,现在她也骗了白玉堂一次,这事扯平了。而且非要深究,顾西辞那也不算欺骗,顶多算是知情不报,毕竟谁知道赵祯和白锦堂有没有暗地里安排什么计划啊,万一她要是提前告诉了白玉堂海市的主人就是他亲哥白锦堂,牵扯到了赵祯的事情,那就不好了。
虽然知道事情被揭穿的那一天自己一定会受到冷待,但没想到白玉堂发起脾气来是这个风格,简直跟自己一毛一样,都不爱理人,就是忽视你,哼!
傲娇真难哄,我算知道了qaq。
顾西辞有一种自己被自己坑了的微妙感觉。
海市的秘密会客室之中,白玉堂、顾西辞、白锦堂和谢少言四人按照顺序相对而坐。顾西辞坐北朝南,在最上首,原本她没想坐这里,但被白玉堂那句“公主请上座”给震了一下,不由自主就顺着他的语气坐了下去。等到想再站起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做好了,于是她只能愤愤地留在那里。
留在那个最好的位置上接受谢少言诧异眼神的围观和白玉堂时不时没什么表情的眼神。
白锦堂还蹭在白玉堂身边跟他搭话,自说自话地说了好多笑话,妄图逗高冷的白五爷笑一笑,然而白五爷立场坚定,只顾着低头喝自己的茶水。
倒是谢少言那个死小孩的笑点竟然跟白锦堂意外地重合了,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徒留嘴角抽搐的顾西辞被冻得发冷。
白玉堂?不管白锦堂说什么、谢少言笑得如何傻逼,他统统只当自己听不见。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顾西辞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公主为何叹气?可是锦堂招待不周?”原本还搂着谢少言肩膀笑成一朵花的白锦堂立马恢复了一张清秀又英俊的正经脸看着顾西辞:“在下立刻让人撤换茶点。”
“白大哥不必麻烦了,”顾西辞呵呵两声:“这云片糕挺好吃的,玉堂很喜欢。”
顾西辞一边说,一边把云片糕不动声色地往白玉堂的方向推了推。
白玉堂微微抬了头,他倒是没再说什么“谢公主赐糕”之类让顾西辞震得外焦里嫩的话,但他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唔,没有毒舌就是好兆头!暂时无视就无视吧,相信一会儿白五爷气儿就消了。顾西辞安慰自己。
你说说,你这个时候还不遗余力的黑我有什么好处?我们应该团结起来先过了白玉堂这关啊!顾西辞用谴责的眼神看着白锦堂。
那可是我亲弟弟,他找了我这么多年呢,怎么会不认我这个大哥!白锦堂的眼神是如此地正义,然而他握紧的拳头却出卖了他,这人根本自己心里也没底儿。
哦,那你就继续撑着吧。顾西辞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他。
笑了半天,谢少言终于发现了现场气氛的不对劲儿,他啃着云片糕,后知后觉地问道:“噫,西辞姑娘,明明下船那会儿你还是西辞姑娘,怎么现在就成了公主了?”
少侠好问题!白锦堂对着一脸茫然的谢少言伸出了大拇指。
眼看着白玉堂也看了过来,顾西辞咳嗽一声,便说了实话:“临出藏剑山庄之前认的。”
“陛下在杭州?”白玉堂皱了皱眉头,忽然说道。
不愧是白玉堂,就算是在生气的时候,看问题都不忘记抓重点,一针见血。
不过白玉堂虽然问了问题,但他没指望着顾西辞回答,而是自己呢喃道:“那就是跟秋前辈一起来的……”
顾西辞一句话,白玉堂想到了很多东西。
秋临晚与道苦大师带着当今圣上微服到了杭州,是来找顾西辞相认的?这件事情其余九天并不知情,当中当然有隐元会现在处于瘫痪状态、无法及时提供消息的锅,但秋临晚和道苦大师同为九天,却对于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未提一词,瞒得这般密不透风……
这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还有顾西辞。她身为变天君的血脉以及刀行云的唯一徒弟,身兼双职,一旦通过考验在九天之中的地位绝对举足轻重。但她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宁国公主,还已经与陛下相认……也就是说,顾西辞跟当今圣上是亲兄妹,她的母亲是太后娘娘,父亲是先皇。
可此事还有疑点,太后娘娘为何从来没有想过去寻找自己失踪的女儿?她甚至提都没提过自己还有一个孩子。
皇帝为了与失散多年的妹妹相认,抛弃了满朝文武和政务,亲自跑来了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