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莉言犹未尽,道:“一个班的同学,侯卫东考入前十名,你才考一百六十名,真不知道你在学院学了些啥子!”
刘坤刚才在装深沉,这一下再也忍不住了,不高兴地道:“我不想到乡镇去工作,成天跟农民打交道,又脏又臭。”
刘莉反驳道:“爸爸在乡镇干了十多年,什么时候闻到过他身上的臭味?当年全家在乡镇的时候,你天天在山坡上跑,和农村小孩一样。现在进了城就忘了本,看不起乡镇了?”
“这次党政考试前十名,已经进入了组织部的梯队,多少人都想进入。刘坤你不要说大话,明明没有考好,还要找客观原因,以后工作了,要脚踏实地的,好好向侯卫东学习。”
刘莉属于伶牙俐齿的女孩,和弟弟争论起来,就如机关枪一样响个不停。两人又争了几句,刘坤渐渐红了脸,如斗鸡一样,眼看着就要作了。
姐弟俩的争执,让侯卫东很是尴尬。
这时,传来了门锁的响声,走进来一对中年夫妇。中年男子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身穿白短袖,不胖不瘦,脸色黝黑,很是干练。而中年女子皮肤很白,头烫成大波浪,这是益杨当前最流行的式。
刘坤的爸爸是县委宣传部长刘军,他为人挺谦和,见屋里有客人,一边换鞋子,一边问道:“你是刘坤的同学?”
侯卫东连忙道:“刘叔叔,你好,我是刘坤的同学侯卫东。”
刘莉嘴快,道:“侯卫东也参加了党政选拔考试,考得不错,进入了前十名。”
刘军脸色沉了下来,指着刘坤道:“你搞什么名堂,才考一百六十名,真是给我丢脸!”
刘坤脸色极为难看,道:“爸,我好歹也考上了大学,怎么给你丢脸了?柳叔叔的儿子还不如我,当了几年兵,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了!”
刘莉接口道:“当兵又怎样了,我看着顺眼。”柳明杨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他的儿子柳江涛和刘莉一班,成绩一般,高中毕业就参军入伍,退伍后分到了县建委。两人如今已确立了恋爱关系。刘坤话锋直指柳江涛,刘莉自然不同意。
刘军又问:“你考了多少名?”
“第二名。”
“嗯,不错。”
刘坤妈妈换了鞋子,走到客厅。她保养得极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用牙签挑起一片西瓜,自顾自地吃了两块,才对刘军道:“让你早点回来,就知道喝酒,看嘛,白娘子都演半集了。”
刘军继续亲切地和侯卫东谈话:“你到哪个镇落实没有?乡镇很艰苦,要有心理准备,特别是青林、吴滩等镇,距离远,交通不便,工作任务很重。”
侯卫东对乡镇生活根本没有概念,道:“参加考试时就明确了要到乡镇锻炼,既然下乡镇,条件肯定就没有城里好。”
刘坤妈妈不以为然地道:“小坤没有考上,也是一件好事,分到了乡镇,也不知何年何月能调回。若是分到青林和吴滩,进趟城要坐两三个小时,到时哭都来不及。”她说这话时,充满了居高临下之态,没有考虑到侯卫东的感受。
“话不能这样说,乡镇锻炼人,县上的领导哪一位没有在乡镇当过一把手?”刘军鼓励道:“侯卫东到了镇上要好好干,组织上对你们这一批干部寄予了厚望。这也是沙州历史上第一次公开选拔后备干部,以前没有,以后也难说,要珍惜这个机会。”
“到了乡镇,能否回来说不定,我家小坤不稀罕。”刘坤妈妈极为护短,听说侯卫东考了全县第二名,她心中没来由就有些不满,句句话都说给侯卫东听。
刘坤妈妈毫不留情面的话,就如鞭子抽在侯卫东脸上。
坐了一会儿,侯卫东起身告辞。他刚刚从学院毕业,还没有住旅馆的习惯,找到刘坤,其实是想在他家住一晚上。可是见到刘坤家人之后,便打消了住在刘坤家的想法,决定去住旅馆。
刘坤穿着一双拖鞋送到了“二县府”大院。
到了院门口,刘坤停了下来,道:“毕业以后,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见面了。今晚就住在我这里,我们哥俩好好聊聊。”
侯卫东道:“我哥出差到益杨来办案子,约好了等一会儿见面。我们以后都在益杨工作,不愁没有机会见面。你回去吧,改天再聊。”
“如果真的有事,我就不留你了。分配结果出来以后,跟我联系。”刘坤突然神秘地道,“给你说一个事,这事情你要保密,不要给任何人说。我的工作已经落实了,分在县政府办公室。以后你到了乡镇,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给我说。”
路灯透过树叶,一些斑点落在了刘坤的脸上,一团黑,一团亮。侯卫东忽然对刘坤产生了一种陌生感。离开了学校,刘坤身上多出来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这个优越感在学院之时深藏在内心深处,条件一旦成熟,不知不觉就溜了出来。
走出了“二县府”大院,侯卫东一直没有回头,等拐了一个弯,他才飞快地回过头去。二县府已经隐入黑夜之中,就如一个黑沉沉的怪兽。
侯卫东坐车到了沙州学院招待所,睡在熟悉的环境,他躁动不安的心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当夜,无梦。
初识机关作风
益杨县人事局在县政府三楼。在沙州学院读书之时,侯卫东哪里瞧得起小小的县政府。可是真的走到了县政府大院,四方形的灰色建筑、红色的国徽、飘扬的红旗,让他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口也有些干。
“人死卵朝天,都是人,我怕什么!”给自己打了气,侯卫东抬头挺胸朝县政府走去。走到门卫处,他眼都没有朝那边望一下。守门的保卫有三个,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他们没有理睬侯卫东。跟在侯卫东身后不远是两位穿着老旧、神情犹豫的中年人。他们刚走到门口,一位门卫便走了出来,用严厉的声音道:“你们找谁?先在这里登记。”
侯卫东回头看了一眼,两位中年人已经乖乖地站在保卫室的门口,如同等着受审的犯人。到了三楼人事局,侯卫东看着一排办公室,显得有些迷惑。他观察了一会儿,来到写着“办公室”的房间,走了进去。
局办公室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年轻人。从气质来看,侯卫东估计他也是这两年的毕业生。另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挺认真地看着报纸。
几个办事的都集中在年轻人桌子前,年轻人一边问话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侯卫东见年轻人一时完不成,来到了女同志的桌前,问道:“同志,问一个事。”那个女同志头都没有抬,仍然盯着报纸。
“毕业生分配的事情,请问找哪位同志?”侯卫东又问了一句。那位女同志把报纸翻过来又看了一下,这才抬起头,用手指了指年轻人,道:“你问他,这事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