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复印件?”
“没有。”
祝焱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道:“明天让李度到我办公室来。”说完,挂了电话。
季海洋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苦笑一声:“李检,祝书记请你明天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李度年龄老大不小了,他心里没有再往上升一级的想法,只想在益杨再干一届,如果能再干一届,在五十七岁转入非领导岗位,休息三年就退休,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如果让他刚满五十就下来,意味着他要以调研员身份在检察院待上近十年。
“十年,漫长的十年。”李度失神地咳嗽了两声,神情一下就老了五六岁。过了一会儿,他对柏宁道:“你陪着李大队好好查案子,明天早上7点,准时到我办公室来。”
侯卫东听到李大队三个字,四处望了望,果然见李剑勇也站在一旁,正在和一人低声说着什么。
李度有些失神地回到家中,直接进了卧室,看着日益肥胖的老伴,禁不住咕哝道:“就知道吃,胖得像头猪。”老伴睡得很沉,呼噜声亦很有节奏,她翻转身子,睁开眼睛道:“这么晚了,瞎忙活啥,睡吧。”
李度没有洗漱,直接就上了床,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地转动着柏宁、唐小伟等人的面容。这些人平时人模狗样,忠心耿耿,谁会是内奸?
土产公司案子原本极为普通,由于涉及县政府高层官员,就变成了大案要案。李度很注意保密,除了专案组以外,检察院其他同志都接触不了这案子,他听到起火报告,心里就十分明确地断定,纵火之人是“土产公司”专案组成员。
能进入“土产公司”专案组的人全是他认为的心腹,但是人心隔着肚皮,这个纵火的心腹将检察院重要证据毁于一旦,毁去的,或许还有李度的检察长生涯。
侯卫东陪着季海洋走了出去,季海洋问道:“你怎么来的?”侯卫东道:“我开这辆皮卡车。”
“你送我回去,我们聊一聊。”
上了皮卡车,季海洋没有废话,直接问:“你怎么看此事?”
“有人纵火,应该是内鬼。”
“谁是幕后指使者?”
侯卫东想也没有想,脱口而出:“这很简单,幕后指使者就是最大受益者。”
季海洋深吸了一口气,道:“此事起于一次偶然的搜查,毁于一场蹊跷的火灾,没有什么大不了,明天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到了家门口,他突然道:“你早上没有去接祝书记?”
“以前去接了,上个星期祝书记说早上不用接他,我就没有去接。”
季海洋脸色不太好,道:“秘书的职责是什么,你知道吗?我们县委办每一位同志要尽全力为领导服务,你是县委书记的秘书,要求更高,随时要留在领导身边,随时接受领导调遣,随时要为领导服务。你要向任林渡学习,要有悟性,自己动脑筋想一想。”
一席话,将侯卫东说得面红耳赤,他忙道:“季常委,我知道了,一定改正。”
回到家,侯卫东做了总结:“看来,领导的话也不能全信。特别是领导的客气话不能信。”
第二天,侯卫东早早地起了床,做了几十个俯卧撑,又将祝焱以前的讲话稿取出来,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到了6点40分,他给老柳打了电话。
7点15分,小车停在了侯卫东楼下。
7点30分,小车来到了祝焱楼下。
见到祝焱下来,侯卫东立刻迎了上去,接过手包,又快步回来给祝焱开了车门。由于好几天没有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偷偷地观察着祝焱的神情。
祝焱穿着白色短袖衬衣,干净而整洁,神色平静,道:“准备五百块钱,装在信封里,我要去看望李永国同志。”
侯卫东提醒道:“李度检察长要到办公室来。”
“让他下午2点到办公室来。”
李永国是随刘邓大军南下的北方干部,在益杨当了十二年县委书记,又在沙州地区当了八年专员,退休以后执意要住在益杨,是益杨县最有分量的退休老干部,如今的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就曾经是他的手下。
干休所住着的都是从县级岗位退休的老同志,李永国是单家独户的小院子,进了门,便见到满院的菜,茄子、海椒、番茄长势极好,一个满头白的老头正在院里浇水。
“李老,今天我要在你这里混饭吃。”祝焱进了院子,顿时喜气洋洋,他脸上的喜气仿佛自来水,只要一扭开关,就能从里面流出来。
“喔,小祝,你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李永国把水瓢放在桶里,水瓢随着惯性在桶中晃动。
祝焱拿出信封,塞到了李永国手中,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来的。祝李老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李永国是孤儿,十几岁就进了部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当兵时随口报了一个时间就成了生日。加入共产党以后,他就以入党那一天作为自己的生日。后一个生日,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特意告诉了祝焱,在整个益杨县,只有祝焱知道这个秘密。
李永国接过信封,呵呵笑道:“今天到我这里只能吃素,院子里的菜没有用一点农药,是真正的绿色产品。”
祝焱道:“上一次到李老这里来,我深受启。现在城郊孟东镇种了一千亩无农药蔬菜,今年已经形成了益杨品牌,占领了沙州50%的市场。”
李永国很高兴,道:“我们到屋里坐。”
祝焱站在门口,安排道:“小侯,你帮李老浇菜。你当了几年乡镇干部,应该会浇菜吧?”
“会,我种过菜。”侯卫东会种菜,但是他并不是在乡镇学会的种菜,种菜技艺是来自家传。
在70年代末期、80年代以及90年代初期,由于物质匮乏,工资又不高,很多家庭都在前庭后院的窄小地盘上种菜,或者是在房顶上种菜。侯卫东七八岁时,父亲侯永贵在乡镇派出所工作,住所后面有一大块菜地,帮着母亲挑水浇菜成为侯卫东每天的必备功课,耳濡目染,他自然对种菜也不陌生。
侯卫东接受了浇水任务,见左边的莴苣叶子已经蔫头耷脑,便提着水桶,专心致志开始给莴苣叶子浇水。
屋里,祝焱与李永国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故去的老领导、沙州的政策、益杨展、庆达水泥厂落户,都是话题,最后聊到了益杨土产公司。
益杨土产公司正是祝焱谈话的主题:“今年上半年,土产公司亏损了一百多万。去年投入了四百多万搞技改,如泥牛入海,一点用处都没有,土产公司已经资不抵债了。”
铜杆茹项目就是当年李永国当县委书记时搞出来的,投产以来,名动一时,当年就为益杨县赚回了投资。作为县委书记,他能够顺利当上沙州地区专员,益杨土产公司是他的重要政绩之一。
李永国眼见着自己的心血被后来者败掉了,心疼万分,激动地道:“易中岭这人品质不行,即使搞经营有一套,也不能重用,这话我早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