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全就是要将此事给蒙豪放说透,一点都没有隐瞒,道:“章永泰在成津大刀阔斧整治有色金属矿,他本人接到了多次威胁,死后他遗留的日记也记录了此事,只是当时没有任何证据支持我的怀疑,市委就按照省公安厅的结论上报了省委。同时派侯卫东、邓家春和阳勇三位同志到成津工作,侯卫东主持县委工作,邓家春任公安局长,阳勇是副检察长。我交给侯卫东三个任务,一是稳定局面,二是展成津经济,三是整治有色金属矿并暗中侦办此案。”
侯卫东心中暗自感激:“周书记这是向省委书记大力推荐我啊。”
果然,蒙豪放将目光转向侯卫东,道:“侯卫东也算临危受命,有色金属矿问题很复杂,你处理得不错,案子也办得不错。”
蒙豪放的目光很平和,却仿佛X射线一般具有很强的穿透力,令侯卫东不由自主又有些紧张。他控制住心神,字斟句酌地道:“有色金属矿问题最大的难点是既得利益团体盘根错节,渗透到县里各个阶层,牵一而动全身。案子突破以后,还要顺藤摸瓜,为有色金属矿业展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
蒙豪放一直听得很专心,却不作评价,等到侯卫东汇报告一段落,他道:“渗透到各个阶层是一个很严重的提法,你说具体一些。”
侯卫东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周昌全,见其表情中隐含着鼓励,就将在整治过程中遇到的具体人和事实事求是地列举了出来。
蒙豪放的专职秘书陈曙光不时看表,原本此次会面只安排了十分钟时间,此时已经过了八分钟,他就向周昌全递了一个眼色。
岭西是有色金属矿大省,蒙豪放数次视察过矿山工作,凭他的经验,深知眼见并不为实。眼前这位年轻县委书记很有锐气,也敢于说实情,这让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又问了不少具体情况,时间不知不觉就超过了十分钟。
过了约二十分钟,蒙豪放才停止问,他对周昌全道:“省政府整治有色金属矿文件出台以后,各地执行力度不一样,效果自然参差不齐。你在上半年带队去检查一次,凡是执行不力的地区都要有所交代,否则省委、省政府的文件就会成为一纸空文。”
在结束谈话时,针对章永泰之事,他提了四点要求:“章永泰不管是车祸还是遇害,都是因公殉职,案件侦办一事,只在内部通报,不向全社会作广泛宣传,这是其一。其二,对于涉及此事的违法犯罪分子,一定要依法从重从快处理,不能让英雄的血白流。其三,在以后的整治工作中,要将工作的复杂性向市、县两级主要领导说透。干部是我们党最为宝贵的财富,绝对不能再生这种悲剧。其四,整治工作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们所有工作都要围绕着展来做文章。整治是为了展,稳定也是为了展,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有辩证法。以上四点,就由昌全同志转告给省委宣传部和沙州市委。”
侯卫东手里拿着小本子,飞快地记着,听到蒙豪放的总结之语,他顿了一顿,暗道:“由周昌全来传达蒙豪放的几点要求,这肯定要得罪朱民生。”
下楼坐进汽车,周昌全兴致颇高,道:“卫东,全省四十二个县委书记,能进入蒙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的能有几个?只要成津工作抓出了成绩,成为最年轻的市委书记或市长也不是难事。”
说到这里,周昌全忽然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道:“卫东,此事你越过了沙州市委、市政府,会有些麻烦。”他太过关心章永泰的案子,听说此案侦破,心情一直激动,此时冷静下来,意识到侯卫东已经越级汇报了。
周昌全略为思考,又道:“此事没有什么大不了,你回去以后,将此案正式报告市委、市政府,等到市委、市政府给省里打了报告以后,我再正式同宣传部和沙州市委谈话。”
按照这个程序,越级汇报一事就不成为问题。
只是,若朱民生接到市委、市政府报告以后,也亲自给蒙豪放汇报,越级汇报一事还得穿帮。
侯卫东心有隐忧,不过也只能如此了,道:“从我的个人直觉来说,方杰并不是唯一的涉案人,我想马上就赶回成津县,与公安局一起研究此案,看能不能扩大战果。”
“你这个想法有根据吗?”
“没有法律意义上的证据,从许多旁证可以作出符合逻辑的推断,特别是方杰失踪一事,让我觉得扑朔迷离。”
“具体案子我不管,你自己把握。”周昌全又交代道,“蒙书记讲了四层意思,其中第三条就是要保护在一线工作的干部。保存自己是为了更好的消灭敌人,章永泰是前车之鉴,你千万大意不得,特别是在整顿矿业秩序这个过程中,矛盾很容易激化。”
“谢谢周书记,我会小心的。”
回到成津县,侯卫东没有回县委,而是驱车赶到县公安局。
邓家春刚刚从昆明回来,满脸憔悴,头凌乱,唯独一双眼睛闪闪亮,站在屋里不肯坐,就如一只在草原深处觅食的饿狼。见到侯卫东,邓家春道:“这小子东躲西藏了一年时间,心理防线脆弱得很,审了一个小时,他就如竹筒倒豆子,彻底交代。除了章书记这个案子,他还提到了不少案子。如今刑警队全体出动,按线索抓人。”
“幕后指使人就只有方杰吗,还提到其他人没有?”
“章永泰案件只能追到方杰,但是两三年前的打架斗殴案子与李东方颇有些关联。”
侯卫东道:“方杰失踪,若是找不到方杰,此案就只能到此为止。”
邓家春自然明白此点,他很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道:“方杰失踪之前一直跟朱莹莹在一起,要想找到线索,还得从朱莹莹那里着手。我准备亲自与朱莹莹谈一次话,看能不能挖出点有用的线索。”
侯卫东抱着双手,想了一会儿,道:“方杰失踪,谁能从中受益,谁就是作案的最大嫌疑人。这是最普遍的思路,虽然平淡无奇,却是屡试不爽,此案也得从这点考虑。”
在具体案子上,邓家春不肯迁就县委书记的思路,道:“我从警二十多年,看到千奇百怪的案子多得很,有些案子根本就没有动机,从受益者入手,只能算是一种思路,我们还得具体研究。”
侯卫东套用了周昌全的话,道:“具体案子我不管,你自己把握。我只提醒你一件事情,成津公安局有内鬼,关键环节可以考虑动用沙州刑警。”
这也正是邓家春最恼火之事,他骂了一句,道:“只要揪出了这个内鬼,老子非得痛打他一顿。”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一件事,道,“这些天,城里城外甚至在沙州都出现了不少寻人启事,是老方县长贴出来的,他悬赏五万元寻找方杰。”
侯卫东感叹道:“老方县长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是追根溯源,方杰走到这一步,与家庭的溺爱有着直接的关系。”
回到了县委,侯卫东把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叫到身前,吩咐道:“章书记的车祸是人为所致,有人在汽车上弄了手脚,现在此案已破,你跟公安局联系,尽快形成文件上报市委、市政府。”
谷云峰半天合不拢嘴,结结巴巴地道:“还真有这事?!我,我……以前就听过小道消息,我还不相信。”
侯卫东挥了挥手,道:“你赶快去和邓局长联系,稿子写好以后,我要审。”
谷云峰飞一般地回到自己办公室。与邓家春联系上以后,为了节约时间,他带着秘书科小谷来到公安局,利用公安局现成的材料,很快将上报市委、市政府的稿子写完。
看罢谷云峰送来的文稿,侯卫东从笔筒里取过派克钢笔,一字一句地看着文件,修改了好几处。修改过后,又读了一遍,这才让谷云峰打印以后送往市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