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玥对姬程的作风深为了解,她先将话题用含蓄的方式说破:“蜻蜓点水式的工作方法,在一些务虚部门还行,在和平时期还能忽悠过去,战争年代是要刺刀见血的工作作风,容不得忽悠。”
听完侯卫东总结的“四个应该”,宁玥没有想到准备工作比自己预料中还要差劲。她脸上结了一层薄冰,强压着对姬程的不满,道:“我支持你,还是那句老话,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不惜一切代价。”
侯卫东建议道:“防非工作的具体情况在今天的会上就不谈了,士气可鼓不可泄,若是真实情况在社会上传开,对党委、政府形象不利,也会影响大家的防非决心。从现在开始,内紧外松,下定决心,全力推动各项具体的准备工作。”
宁玥道:“卫生局的领导职数本来就很少,现在还缺一个副局长,今天下午五点钟的会议上,你将问题提出来。”
涉及干部任免问题向来敏感,侯卫东不愿意在情况不明之时轻易去碰,道:“暂时不动,等准备工作进行到一定程度,再考虑此事。”
宁玥对侯卫东的意见未置可否,稍稍将挺直的后背靠在椅子上,又问:“如果沙州生疫情,我们应该如何向社会公布?若是公布得太透明,说不定会引起社会动乱,若是不公布,社会传媒如此达,小道消息传出来,更会引起混乱。”
侯卫东道:“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但是我们必须要有明确态度,否则谣言四起之时,社会就会更加混乱。我建议如实布疫情信息,如今网络达,想捂盖子很难,早布,就能早点争取主动。”
宁玥用手指揉着太阳穴,认真想了一会儿,道:“你们给省防非办去个请示,如何布信息,严格按照省里的要求办。”
杨柳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道:“委办传过来的常委会议题,征求您的意见。”
宁玥接过文件夹,认真地看了朱民生的议题,她出一声轻微的几乎不能听见的叹息声,对杨柳道:“你等会儿过来拿。”
杨柳明白宁玥和侯卫东还有事情要研究,转身出门时,顺手将办公室门关上。
朱民生的常委会内容是学习《沙州市领导干部学习制度建设》,客观来说,中央在积极倡导领导干部集体学习,并要求形成制度,这个选题符合潮流和上级要求。在现实生活中,领导干部不学习或者假学习的现象相当严重,这个选题也有针对性。可是,如今宁玥感到“非典”已经逼到面前,她没有耐心花大量的时间在集体学习上。
她很有在侯卫东面前牢骚的冲动,但是很快又将这个冲动压了下去,作为一名市长,实在不宜在自己的部下面前市委书记的牢骚。牢骚,对于普通女人来说是一种心理宣泄,对于正厅级的市长来说则有不团结的嫌疑,就会露出破绽,就会被人认为不稳重没有城府。若是被打上了这种标签,在领导和下属面前的威信自然而然会降低。
侯卫东坐在宁玥对面,看着宁玥微妙的表情变化,从人的本性上来说,他很想知道朱民生到底是什么议题会让宁玥欲说还休,从副市长角度来说,他最好不站在市长和市委书记中间,否则就要进入是非窝子。当然,想火中取栗、乱中摸鱼者除外。此时,侯卫东脑里只想着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非典”,这种小是小非根本不能在脑中立足。
宁玥拿起笔,亲自在表格中填写了议题名字:通报《沙州市非典型肺炎疫情控制预案》执行情况并提出下一步工作意见。
放下笔后,她又道:“既然要开常委会,讨论副局长的事要提出来,防非工作关键在人,人不配齐,啥事都办不好。常委会还有四天才开,你要充分准备,有什么问题就提出来,最好以常委会纪要的形式固定下来。”
市委常委会决定沙州大事,会上决定的事极有含金量。事至此,侯卫东就如一支离弦的箭,开始对准可能到来的疫情射了过去。至于宁玥为什么要执着地提拔一位副局长,侯卫东不知道具体原因,他也不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他知道进退分寸,不会再针对此事提意见。
许庆蓉回到办公室以后,取出笔记本,将侯卫东明确的事情一一勾出来,尽管在汇报工作时多次被侯卫东批评,她心里一点都不难过,反而感觉很踏实。作为专业人士,她清楚控制不住“非典”将意味着什么,宁愿现在被批评,不愿意将来受处分。
“许局长。”蒋大力顶着硕大的脑袋出现在门口。
向副市长侯卫东汇报工作时,唯独受表扬的是防非工作预案,而这份预案之所以受表扬,与蒋大力提供的参考预案有直接关系。许庆蓉放下笔,道:“蒋总,请进。”
蒋大力手里拿着两本精装画册,道:“许局长,我带了一些资料过来,请您过目。”他将一本精装画册递到了许庆蓉桌前,介绍道:“这是我公司能大量调度的抗非药品和医疗器械。”
许庆蓉没有看画册,道:“按照沙州市的规矩,大宗物品都要经过公开采购,有一套严格的程序,我没有决定权。”
蒋大力大学毕业以来就与医院系统打交道,经验着实丰富,他不急不躁地道:“我供应过几个地区的医疗器械,积累了一些经验,不管沙州是否向我购买,我都愿意将经验向许局长作一个汇报,或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商人言利,天经地义,这一点不容置疑。但是方法各有不同,有的聪明有的愚蠢,有的直接有的委婉。许庆蓉对蒋大力这一套方法颇有好感,就静下心来听其介绍。
“呼吸机分很多种,从型号来说,有SC-300,使用比较稳定,中山大学医院在用,有SC-5,南宁医院在用,DT-12B,JT-2A,各地都有用。我这个图册都有图片。从使用方式来说,还分为无创呼吸机(有面罩),有创呼吸机(插管式),还要根据体质不同的病人来选择最佳呼吸模式。”
在图片中,有的机型居然是病人戴着的,显然是从医院拍摄而来。
蒋大力看出许庆蓉眼中的疑惑,解释道:“‘非典’来得突然,我们收集资料、联系厂家的时间相当短,草率了些。画面不漂亮,实图更有真实感。”
许庆蓉点了点头,道:“不错。”
蒋大力道:“根据我的经验,不同商家提供的呼吸机质量相差不多,关键在于后期服务。沙州地处内陆,与沿海市场不一样,维修起来不方便。更关键的是另外一点,若是沙州真需要用上呼吸机时,有没有公司敢于派员工过来维修。我们公司在岭西经营多年,常年有人驻守,在这里,我可以承诺,不管疫情有多严重,只要是我们公司的机器,绝对有人来维修。”
许庆蓉对这一条相当看重,反问道:“当真如此,不管什么情况,都能派出维修人员?”
“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图册里,还有16层的医用口罩、口腔温度计、红外线测温仪等。
“许局长,你别小看这些物品。你马上可以到岭西的口罩生产厂家去调查,看他们现在的生产能不能满足现实需要,更别说如果生‘非典’疫情。有一次,广东一个县急需3000只医用16层口罩,我是派人在口罩厂门前等了27个小时,才买到。”蒋大力强调道,“如果疫情暴,市民买不到口罩,怨言肯定会大得超过天。”
许庆蓉渐渐被蒋大力说服,她将画册留了下来,同时还在笔记本上记下了需要的药材量和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