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有急事。”我回答。
对方以礼相待,我也只能以礼相还。
“我知道,是设宴杀人的事。”他说。
我不动声色,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焦躁起来:“我们都知道一些事,不要躲躲藏藏了。既然大家都在寻找神相水镜,就得无私合作,把那宝物找出来,绝对不能在宝物现身前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夏先生,我给你面子,故意让守卫们向天上放枪。否则的话,你早就横尸街头了。现在告诉我,关于神相水镜,你到底已经知道了多少?”
我实话实说:“一无所知。”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实话实说,因为只有实话才能骗人。
他泄了气:“这里的人没有向你透露情报?”
我摇头:“没有,战乱年代,每个人的警惕性都很高。到目前为止,我没有一点关于神相水镜的消息。”
按他的说法,我能从梅花公馆逃到此处,也是计划之内的事。我又一次被当做了诱饵,引了敌对双方的各种招数变化。
大树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是个非常好的掩蔽所。他半身藏在树后,行事十分警觉,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向四面张望。
“夏先生,这是一场好交易。交易完成后,我拿到我的,你拿到你的。”他又说。
我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沉默不语。
“驻军方面死一个两个人是小事,既然是战争,总要死人的,不死于阵前冲锋,也会死于战术谋杀。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那所有死者都死得有价值。你说呢?”他问。
我保持沉默,同时用眼角余光监察着周围的动静。
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个人生死与国家胜败无法相比。就像战场上列阵迎敌的士兵那样,只为国家胜利而战,全然不顾个人生死。
在此刻的大明湖畔,或许每一个人都是士兵、棋子、蝼蚁,都将为了一个巨大的目标而牺牲奉献。
“那宝物我要定了。”他又说,“比起它,天皇诏书算什么?军部命令算什么?这场亚洲战争算什么?还有全世界的战争算什么?只要有那宝物,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一切都可以重建重造……我不知你到底懂不懂,但你应该懂。东海之上,鲛人之主,七星穿月,双龙夺嫡……那件事还没生,但一想起来就让人神往不已。一个人能够参与那样的大事件,是无上的荣耀,宇宙历史一定会记住我的名字……”
“有人来了!”我低声告警。
他瞬间缩到树后去,动作极快,轻如狸猫。
我要的只是这电光石火间两三秒的工夫,他一缩,我就急进,双手握枪,快速由另一面绕过大树,同时抵住他的后脑勺和背部心脏位置。
“别动,别逼我杀人。”我说。
他是日寇,即使错手杀了,也不是什么愧对良心的事。
“别冲动,我们是最好的合作伙伴!”他懊恼地说。
“合作可以慢慢谈,把枪丢下,踢到水里去,双手抱头,到前面台阶侧面去。”我语调清晰地吩咐。
他乖乖扔下枪,一脚踢到湖里,然后慢慢走到右前方台阶的暗影里。
那是一个狙击死角,比岸边树下安全百倍。
二战期间,各国都在展狙击手小分队,任何一次大意,都有可能死于远距离狙杀。
“说说你的来历——为什么来中国?怎么知道神相水镜秘密的?你的帮手还有谁?拿到神相水镜后再怎么办?你既然敢藐视天皇那么一定是属于其它门派组织,对不对?”我一连问了数个问题。
从第一次得知神相水镜这个名字开始,我就没遇见过真正懂它的人。所有人都只知道皮毛,一旦深究,便说不出它到底是什么了。
“好,我说,你听,但我还有个要求,你得把我说错的地方纠正过来——过了这么久我都没找到它,一定是某些地方做错了而导致。”他回答。
我点点头,双手向前送,枪口重重地顶在他的要害部位上。
“说吧,听着呢。”我说。
“我从富士山来,师承门派很古老,古老到现代人根本没听说过那名字的地步。我的门派代代单传,师尊授业地点是在富士山内部的熔岩空洞中。远古历史上,富士山曾多次喷,每一次都生成几百个空洞。空洞内的形状、地质、空气各不相同,也就造就了不同的功效。有些地方适合练冷兵器,有些适合练气功,有些适合练扶桑忍术,有些适合练‘飞黄腾达术’。对了,我的门派最擅长的就是‘飞黄腾达术’,教导弟子循序渐进,在三十五岁之前取得至高无上的政治地位。如果你关注各国政治的话,很多小国家的权力更迭中都会出现日本大财团的身影,其中一部分的君主则直接成为被遥控的傀儡。从幕府时代至今,我们的门派做了很多事,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取得国家颁的与之匹配的荣耀、地位。这一次,我们不寄希望于别人,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求解决之道。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只要得到神相水镜,假以时日,所有大国都将被我的人拿下。而这只是我派争霸世界的序章,未来某天,月亮照得到的地方全都属于我,流水经过之处,也全都属于我……”他的野心全都暴露出来,大到极点,非常惊人。
“很好。”我忍不住赞叹。
乱世之中的野心家有大有小,而像他说的这一种,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将古往今来的所有帝王将相全都比了下去。
他很狂妄,但我猜他一定有狂妄的资本,才会毫无遮掩地阐述自己的野心。
“那神相水镜究竟是什么?”我问。
就像所有人一样,我渴望结束“盲人摸象”般的探索阶段,直接找到百分之百明确的答案。
“你知道聚宝盆吗?”他问。
不待我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聚宝盆能够将任何金银珠宝聚于一盆,任凭人拿取,却永远无穷无尽。神相水镜亦是如此,它算得上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聚宝盆’,只不过聚的不是金银,而是‘气’。它诞生于远古,由东海炼气士现,后来进贡到中原来——抑或是被中原人掠夺而来。我考据过,那件事大概是生在中国的西周伐纣、神仙打架的年代。‘气’是世界构成的根本元素之一,没有它,生命就无法繁衍。有了‘气’,然后才有‘表象’,即人的‘相’。当一个人的‘相’与某位神的‘相’吻合时,此人就会在人类社会中贵不可及,成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谁若掌握了神相水镜,就能随心所欲地‘造神’,推动某个凡人上位,成就一个辉煌时代——”
他正说着,我们背后的天空猛地亮起来。
我回头看,一团巨大的亮光在铁公祠和东跨院上方升腾起来,停留在屋脊向上十几米的地方。
亮光并非雪白色,而是微微偏黄,如同老电影的灯光效果。黄光之中,有两团黑影各自蜷伏着。
“那是……双龙夺嫡!”那人也回头,失声低叫。
蜷伏的黑影缓缓蠕动起来,各自伸展身躯,露出峥嵘的龙角、遍体的龙鳞、瘦削的龙爪来,果然是两条极细的小龙。
两条龙的上方是一座冲天而起的高峰,将两龙分隔在左右。
我只看见光,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在观看一部无声老电影一样。
“双龙夺嫡已经开始了,可我还没准备好,如之奈何?如之奈何?”那人焦急地再三跺脚。
在这种奇景面前,我们都忘记了各自的身份,并肩仰头,定睛观瞧。
天无两日,地无双龙。一旦出现了两日、双龙的现象,那么一定会爆不死不休的激战,直到剩下一日、一龙才能停止。
昔日黄帝为真龙之子,统治中原,民众安居乐业,创造了华夏文明之源。
南方蚩尤氏也自称“天命之子、日照南极”,纠结蛮荒部落合力北侵,与炎帝、皇帝大战于黄河,历时百年,生灵涂炭,被称为“旷古第一战”。最终,蚩尤氏被擒,黄帝亲手诛之,才结束了这场南北战争。
现在,双龙夺嫡之兆出现,百姓的磨难就又要开始了。
蓦地,两只巨灵之掌出现,向下一拍,将两条龙盖住。两龙不甘臣服,张牙舞爪,展开反扑。
那掌上各有一条掌纹破空而出,一头绑缚细龙,一头缠绕在那高峰之上,终于将两龙制服。
“寿缠南山之相。”我也脱口而出。
静官小舞掌上的生命线出现了“寿缠南山之相”,就像画面中这两只巨灵之掌,用掌纹缚住双龙,平息了大地灾难。
她掌纹中的“寿”既代表自身长寿,又代表中原和谐社会之“寿”,果真是寿比南山,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