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我一定能领悟潜地术的全部精髓,找到镜室,救你回来。”我向着虚空誓。
当我重重地咬住舌尖时,血腥气瞬间充满了口腔,头脑中所有的混乱景象也一起消失。
“原来,我一直想要找回镜室,但却始终没有弄清自己的真正目标。”我心中惶然。
“只有最强烈的欲望,才能催生最强大的动力,让人做到无法想象的事。你看这瓢虫,为了枝干最顶上的一滴花露,不顾性命,拼死向上——”土地奶奶指向花架最高处。
绿叶深处,一朵幽兰的小花含苞待放,花蕊正中悬着一滴透明的清露,约有米粒大小。
我们站在此处,只要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就能采到那朵花,低头吮吸花露。对于人类而言轻而易举的小事,放在那瓢虫身上,却是遥不可及。
“你猜,它能得到那花露吗?”土地奶奶问。
我观察枝干和叶蔓,确定它只要再向上爬一米左右,就能攀附着一连串椭圆形的叶子,到达那小花的正上方,再慢慢下滑,就能饮到那清露。只不过,人类可以在俯瞰、仰视、透视、思考的复杂过程中选定一条通道,而瓢虫身在绿叶丛中,早就迷失了方向,不可能简洁通达地看清这一切。于是,一米距离也相当于万里之遥,成为它永生无法抵达的天堂。更何况,那花露的凝聚、饱和、滴落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不可能永远等在那里。
最令人遗憾的事,就是它历尽千辛万苦抵达目的地,那花露已滴落,花瓣已凋谢,一切预想中的美好场景全都变为废墟。
“你还没有回答我?”土地奶奶问。
“那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而是一个变数万千的谜题。”我说。
“再多变数,岂不也得有个结果吗?”她又问。
我心头觉得无比苦涩,从这小小瓢虫的身上,仿佛窥见了世间种种不尽人意的大事小事。
有些事,可以尽善尽美地完成,不留任何遗憾。或者,就算有遗憾,也能竭尽全力去弥补,求一个不够圆满却可以接受的结果。
有些事,则石沉大海、日落西山一般,失去全部希望。
“我不知道,得到或得不到花露,都是它的造化。”我回答。
沉默良久,土地奶奶长叹:“你太悲观,不适合学潜地术。如果所有人都失去了欲望,这世界的进步也就停止了。”
我的确很悲观,未来的路太漫长,要做的事千头万绪,而我在奇术界的地位却又像那瓢虫一样,与“奇术之王”的高位隔着极其漫长的距离,不知要经历多少奇遇、飞升、顿悟才有可能靠近目标。
甚至说,就算土地奶奶将潜地术传授给我,大地茫茫,深不可测,谁敢保证我能顺利找到镜室?
“没错,我不适合学潜地术。”我坦率承认。
土地奶奶点点头:“你这孩子倒也是心底坦荡,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才,比我土氏一族的儿孙强百倍。”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尖厉的日本军号声。
土地奶奶不为所动,但我心里却是吃了一惊。
张全中善于计算,占领军也并非不通奇术的门外汉。两下里相较,占领军拥有武器精良的重兵,占据绝对的上风。一旦张全中的想法被对方识破,则鸿门宴立刻就演变为灭门惨剧。
我意识到,占领军正在吹号调兵,即将展开某种行动。
“年轻人,你心里果然能够做到无欲无求吗?”土地奶奶又问。
军号声停了,西南方向,陷入了死寂。
我怀疑,占领军正无声移动,撒开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意图将大明湖一带全都拢进天罗地网之中。
此时撤退,还有一线生机。等包围圈合拢之后,我们这群人就一个都跑不出去了。
此时此刻,我并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而是为济南城内这么大一批奇术高手即将丧命而扼腕叹息。
“我做不到,任何人都做不到,有时候只能听从内心的指引。”我回答。
“我看得出,你内心此时焦虑不安。”土地奶奶说。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额头、掌心全都渗出了冷汗,双脚也无意识地踱来踱去,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焦虑情绪。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了。”我说。
土地奶奶猛地伸手,准确地将那瓢虫捏在拇指、食指之间。
我冷冷地看着她,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
“求之不得,不如死了这条心。”土地奶奶喃喃地说。
“前辈,你不是造物主,无权篡改任何生物的命运。”我试图阻止她。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湖里湖外,人都要死绝了,留一只小瓢虫有何用?”土地奶奶指尖力,那瓢虫的身体渐渐被捏扁,然后被碾成碎末。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蓝花上的清露摇曳滴落,散入绿叶之间。
“你看,我不杀它,只会让它更痛苦,最终功败垂成,眼睁睁看着花露跌落。”土地奶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