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领军没有那么大的耐性,从此刻到黄昏还有七个小时,敌人要想收网,只需两小时就足够了。
“会的,因为我料定,有人会立即行动起来,刺杀东、北、西三面的指挥官。一旦敌酋遭到斩,部队定会停止行动,等待司令部的进一步指示。这样一拖、一停、一乱,黄昏也就到了。”他说。
“谁?谁有胆量刺杀敌酋?”我心底一下子燃起了希望,以为张全中还有更强大的援军已经在途。
“我不知道,但我算定,那件事一定会生。所以,我才有七成把握拖到天黑。夏兄弟,鸿门宴一开,杯杯都是断头酒,我就不请你入席了。记住,带她走,这是全城奇术师的责任,你就是死,也得把这责任扛起来。”张全中冷得像铁板的脸上挤出了两团笑容。
我没说更多豪言壮语,只是举起右拳,在自己心口上连擂三次。
他能毫无惧意地与敌人同归于尽,我当然得全力支持,扫清他一切后顾之忧。
“走了。”张全中转头便走,右手举过头顶,轻轻挥动,向我作别。
他最该当面作别的是静官小舞,因为这是真正的生离死别,大家都没有第二次见面机会了。
张全中刚离去,静官小舞就出现了。原来,她一直都立在远处的藤蔓侧面,偷听了我和张全中的全部对话。
“这样最好,简洁明了,没任何婆婆妈妈的羁绊。”她说。
她的眼神很淡定,没有泪光,也没有浮肿。
“到黄昏时,我们向南,杀奔五龙潭。”她补充说。
“那是唯一的生路?”我有些诧异。
按照目前的形势,向东、向北最容易远离占领军的防守范围,更容易远遁到黄河以北去。如果向南,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没告诉你,真正的生路是在五龙潭下。”静官小舞回答。
我权衡地理形势,从此地去五龙潭不远,但那地方接近占领军核心区,肯定是更加危险。
“眼下,先应付敌人的合围,必须将战斗拖至黄昏。张先生说,会有人挺身而出,击杀敌方三支部队的领袖。我希望他的计算完全正确……难道说,你们这边还有高手没有露面?是谁?”我问。
静官小舞摇头:“没有,所有人都在这里。鸿门宴既是敌人的生死场,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断头宴。如果你没出现,我方势必全军覆没。”
我禁不住苦笑:“这个……难道张先生是在虚张声势?”
兵者诡道,虚实不分。如果张全中仅仅是虚张声势,那事情就太麻烦了。
静官小舞轻轻咬着唇,目光流转,最终落在我脸上。
我猛地想通了那问题的答案,失声自问:“击杀敌酋的人——是我?”
静官小舞点头:“正是,正是。”
事情至此,已经变得异常明显。在张全中的计算中,我一定会为了完成誓言而拼死出击,将战斗爆节点拖到黄昏。他已经提醒我,唯一能拖住敌人的办法就是刺杀敌酋。在这个因就是果、果就是因的死循环中,我必须杀敌才能自救,别无生路。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奇术计算,而是在明了战局、战将之后所做的天衣无缝的调度。
大明湖畔即将生的战斗是一局乱棋,张全中在节节败退、腹背受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颓势之下,把我变成了一块巨大无比的“劫材”。
棋谚有云:劫尽棋亡。
我不死,这局棋张全中未必会输。
我死,才是真正的济南奇术师全军覆没。
“他果然精于计算,果然拿捏到了毫厘之间。”我悠然长叹,不知该佩服张全中,还是该感慨自己命运多舛。
“世事如棋局局新,不计算,星星之火怎么可能燎原?夏先生,这一局棋是‘关云长夺长沙诈败拖刀计’,败中求胜,出其不意。身为奇术师,我们不仅仅是这一局里的棋子,更是围坐棋盘一侧的观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下一步怎么走,无需别人指点,想必夏先生也看得很清楚了。”静官小舞说。
既然大家都如此明白,那么很多解释的套话都变成了絮絮叨叨的废话,根本不必说出口。
当下,形势如小葱拌豆腐一般明朗清晰,那就是——我必须马上出击,刺杀东、北、西三支部队的敌酋,造成全城混乱,然后趁乱带静官小舞去五龙潭。
“好。”就像回答张全中那样,我只用一个“好”字就扫清了所有的猜疑和无奈。既然“非此不可”,那我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静官小舞挥手:“土地奶奶,带夏先生去吧。”
土地奶奶一直都未离去,脸上也一直是愁眉不展。直到我说了那个“好”字,她眼中的阴翳才渐渐消散。
“不达成使命,提头来见。”土地奶奶向静官小舞抱拳。
静官小舞轻描淡写地摇头:“土地奶奶,你没有义务向我做什么交待,而是要向九泉之下死不瞑目的土氏一族长辈做交待。头,无需提着来见我,更无需像古人一样负荆请罪,我只需要你本着一个济南奇术师的良心做事,竭尽全力,不留遗憾。”
土地奶奶郑重地点头,然后当先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