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走现在这条入世之路,谢谢前辈垂青。”我说。
“眼睁睁看着你这块好材料毁在济南,我真的很痛心。”他说。
我摇摇头:“前辈,济南是我的家,我的根早就扎在这里,如果为建设济南而毁,那是我的荣幸。”
外地人很难理解本地人对济南的热爱,这份爱深植于骨髓之中,是生命的根基。一旦缺失,人也就彻底废了。
“今晚的月光很美,或许当你仰面望着明月时,所思所想,会很不一样。”他又说。
窗外只有树影,并无明月,更无月光满地。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圆形的白纸,直径约有半尺,随手向窗上一拍。一瞬间,那白纸急速远去,化为当空圆月。
“崂山术?前辈是青岛崂山来的?”我不动声色地问。
他之前向我展示过“举火术”和“穿墙术”,现在这“剪纸为月术”则是崂山派名震天下的幻术。迄今为止,天下其它门派都没有参悟其中的诀窍,根本模仿不了。
他轻轻摇头:“崂山术?世人皆知,天下万水之源在天山、昆仑山、念青唐古拉山,你能说长江源于武汉、黄河源于山东吗?当你看到一种绝技之时,应该追溯其源头,而不是关注其传承者。”
在白龙湾畔,花娘子曾经从那四句诗里听出道士的师承门派,但却没有明明白白说破。所以,我到如今,仍然被蒙在鼓里。
崂山术的起源是在海上三仙山,即蓬莱、方丈、瀛洲,大概位置在中国与日本之间。在蒲松龄《崂山道士》名篇之中,很详实地记录了“穿墙术”,对其它几种奇术却都是一笔带过。可惜,蒲松龄并未记录该派的来源,成为后代人苦苦追寻的无解之谜。
“前辈,不要再打哑谜了。”我说。
“你跟我走,一切都不再是谜。你不跟我走,就只能一辈子生活在哑谜之中。”他说。
我再次拒绝:“请恕晚辈不能从命。”
“那样的话——唉,我只能明明白白地点出来,三日之内,你有塌天大祸,很可能九死一生,连‘打龙袍之术’都救不了你。”他急促地说,声音忽然变了。
他原本捏着嗓子说话,全部都是男人的沙哑声音,急促之下,忽然忘记了伪饰,用本来声音说话,竟然是一个非常动听的女子声音。
我没有揭穿对方,而是一字一句地追问:“什么塌天大祸?什么是‘打龙袍之术’如果我躲不过,最糟糕情况会怎样?”
对方挥手,以右手食指在古式八仙桌上横划了一道,桌子就无声地裂成了两半,推着我们各自后退,一直到了十步间隔才缓缓停下。
有了这段距离,我也就无法清晰地看到她的面部表情并以此来推断她的内心世界了。
“消失、失忆、车祸残疾或者直接殒命。我看到那灾祸如同暴雨来临之前的乌黑积雨云,已经笼罩在济南城上空,三日内,必然降落。”她说。
“打龙袍之术”又被称为“替身术”,官大娘生前经常为曲水亭街老邻居们“还原换替身”,使用的就是这种奇术。
在走无常者看来,人分为肉体、灵魂、替身这三部分,表里相加,才构成一个健康的、活生生的人。肉体是人在阳间的实体,替身则是人在阴间的实体,两者之间凭借着灵魂加以连接,彼此互为表里。
按照官大娘的说法,替身是需要更换的,因为它不会随着时间的迁延而长大,必须在幼时、少年时、成人时进行替换,否则人就会莫名生病甚至有生命危险。
我曾亲眼见过官大娘做“换替身”的法事,通常就是扎一个五官俱全的纸人,穿上本人的衣物,然后连同符咒一起付之一炬,送达阴间。
现在,我不需要“换替身”,但某些术士却能用这种方法转移灾祸,让无辜者顶灾,确保自身安然无恙。
“这一次,我躲不过了吗?”我问。
“失踪,唐晚替你承受;丧失灵魂,连城璧代你挡了。下一步,还能有人心甘情愿替你挡刀吗?如果有,你还可以撑过一劫。我敢打包票,只要有人真心为你付出,这一生所有的灾难都能雪融冰消。只不过,真心爱你的女子有那么多吗?我看未必。”她说。
我远远地望着她,感受着她眼中的嘲讽之意。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正如花娘子问我的,我心中有愧吗?我的答案是有愧,恨不能从第一次开始就不闪不避,自己的难自己顶,让我的朋友们都平安喜乐。可是,天不遂人愿,我也无奈之极。从现在起,我不会让任何人替我顶祸,一概自己承担。”我说。
我不了解对方的身份,但无论对方是男人还是女子,都给了我很深刻的启迪,让我回头审视过去生的祸事。
唐晚、连城璧爱我,愿意为了这份爱献身殒命,用人性之光普照大地。
换了我是她和她,我也愿意。就像现在,我宁愿躺在“锦鲤吸血局”里人事不知的是我,宁愿随着镜室一起陷落的是我,也不愿世间失去唐晚、连城璧那样美貌与侠情并重、境界与灵魂两高的奇术界巾帼英雄。
“这一次,结局又如何?”对方自言自语,似乎对自己的预感并没有太大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