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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六十节 牝鸡司晨

当时,老王便将蒙黛朵叫到跟前,问着:“朵儿,这计策莫不是你出的?”

她毫不在意点了头。

老王又问:“你如何肯定那车师王必定起疑?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最怕君臣离心离德,他居然敢受你这般挑拨?”他盯着女儿千娇百媚的脸庞道,“为父可晓得,左将军对车师王那可是忠心耿耿,他们君臣感情深厚。这离间计可是往常大家都不敢使出来的。”

蒙黛朵闻言,那目光却变得深邃:“离间计也就是朵儿赌他们个面齐心不齐。这战场如赌场,此番也就是我偏生赌赢了,全是侥幸”,言至此,她眼里又带了一分嘲讽:“王父啊,这君臣之间隔着满国官员与一张王座,哪里还能有什么感情?作为臣子,也不过是惧怕君王一手遮天,唯恐伤了自己阖家性命,不得不咬牙卖命。王父以为,他还能为的是高高在上,一字一句便定人生死的君王?作为君王,又哪里肯实心实意去信任谁?再厉害的将军也分明只是栓在自己手中的家犬,要杀要伐全凭自己喜欢,根本不由得旁人插嘴。”

老王心中已骤然被谁揉成团儿一般揪起来,又听她道:“这车师王不大明白用人之道,也不晓得收买人心,栽培心腹,惯是拿他一家老小要挟,又拿高官厚禄笼络。如此软硬兼施,伸脸是笑,背后是刀。那左将军又不蠢,难道还得实心眼儿地跪着谢恩不成?”

蒙黛朵那眼里仿佛瞧着高远之处,神色坚毅又老成:“凡天下君臣皆是如此。这人心啊,笼络好了,便是喂了条好狗,多少使唤得起;可倘若分寸不曾拿捏准了,那便是养在身旁一条随时预备反咬的狼。”

老王一脸震惊,满是不可置信瞧着自己手心儿里捧着长大的闺女,朵儿天真烂漫轻声喟叹:“车师王那人有何企图都白生生写在脸上,驱使左将军的手段也当真不高明,还偏偏是个眼里糊了东西的,瞧不出他的爱将反心大起。镇日里自负得不行,居然敢对将军夫人企图染指。哪个有血性的汉子受得了这憋屈——这回,根本就是车师王坏了自家固若金汤之城。”

她又将芊芊玉手举到眼前轻轻摩挲、端详,斜乜着眼去瞧烛台,话音笃定:“即便咱们不用这计,左将军早早晚晚也得反;如今咱使了,他腹背受敌还又恨又冤,逼得他不得不反”,接着话里有了叹息:“只可惜,这人颇有几分爱国热肠,他率兵拿下城池杀了昏君,虽说解恨,但此生大志已负,忠臣服侍二主,也不知过不过得去自己心里那道坎。过得去就万事好说;若是过不去,咱不用也罢,给他个自在……”还未说完,便见个士卒进来禀报:“不好了!左将军与妻儿自尽身亡!”

老王正在诧异,却听宝贝闺女发令:“慌什么!好生埋了”。然后自言自语:“这般硬骨头,叛国弑君也是一时发狠,头脑冷下来必定要悔恨万分,殉了国来解脱的。”

乌孙老王见状真是又气闷又惊讶,那拳头悄悄捏紧了,最后勉强稳住身形:“你知道他必定自己了结?”

蒙黛朵便略有几分自得:“生而为人,秉性最是难改,不难猜到。”

老王立起身背着手,突然不想再去瞧她这张俊俏无邪的脸,问道:“朵儿,莫非你是故意找上他?”

她倒是生出了几分不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不是王父您言传身教与朵儿?如今倒是怨我么?这仗打过,他得胜回去冒犯君王,也是个死;如今报仇雪恨,阖家自尽在一处,也是个死。可若是叫他选,肯定还是后一个更加痛快。咱这也是帮他啊。”

老王那钵大的拳头越握越紧,额上的青筋越蹦越高,烛火招摇之下,他的双眼深深埋在一块阴影里,那儿有谁也读不懂的隐晦心思,蒙黛朵自然也读不出来——她正享受着人生中第一次大捷,沉浸在欢喜之中不可自拔。

她的王父却声音沙哑,缓缓开口:“倘若,他不死,你当拿他如何?”

他乌孙国最金贵的王女立了起来,走去大帐门口,瞧着外头匆匆走过的士卒,那一丛丛闪耀的火堆,那夜雾笼罩之下无穷无尽的远山近野,那头顶上最宽容博大的清冷月亮。

风扬起她美丽的长发,夹着女孩儿身上特有的丝丝缕缕的甜味钻进老王的鼻子,却听见她睥睨天下的一句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开疆辟土,为我所用!”

这是什么!

牝鸡司晨!

灯芯烧焦的地方被她的气势威严吓得缩成一团,猛地蹦起来,“啪”的一声脆响,炸开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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