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落子?”我不禁挑起了一根眉毛。所谓先制人,就概率来说,围棋先落子的那一方胜算更大,虽然并不尽然,黄眉僧与段延庆对弈时,为先下一子,甘愿自断脚趾,并非不无道理。
“你先。你是执黑。”狐仙凝定地看着我,不容置辩地道,她那单薄的香肩之上,源源不断有白气离散升起,而且比起之前,狐仙身上的白气更为浓郁了几分,而与之相对,狐仙的身影却反而显得朦胧了起来,她那完好绝俏的身形,此刻就像是一尊能够透过月光的夜光杯。
这个女人敢让我先行落子,自然是底气十足,认为我的棋艺道行都不如她,多少有点高人指路的意思。
在谁先落子这个无伤大雅的点上,我不想追究什么,看着狐仙身上那一丝丝的氖氖白气,我根本没有下棋的心思。
其实,真要说起来,我对我的棋艺也是充满自信,打小开始,对弈、象棋或是五木、军旗或是六博,在钻清楚规则熟手之后,我都没有过败绩。
“可别用读心术啊。”我抬起头对着狐仙警示了一句,然后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夹住棋子,准确地将棋子轻轻放在棋盘右上角的交叉点上
“我既让你持黑,自然知晓规则。”狐仙淡淡然地说着。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我提子的手上,眼中闪过一丝的赞许,“提子手法倒是像模像样。”
“不止是像模像样而已,是有真本事的。”我看着狐仙那渐渐虚化的身影,抿了抿嘴,挤出了这句话。
言罢,狐仙理顺了青丝,娇颜略沉,多了几分的凝实与慎重。
狐仙微微抬起袖子,这个颜如舜华的女子一只白洁素手从袖中探出,五指微微偏转,拇指与食指贴合,做出拈花指状,捻起了一枚白子,轻扑扑如一叶飘萍落于棋盘之上,左贴天元,却未占天元。
“自尧舜帝造围棋以来,历代名流辈出,贤士相继,各衔风骚。尤以三国两晋、康乾之世为盛,出了一揽子棋圣国手。如高韬轻灵之黄龙士,以弃为取范西屏、邃密精严施定庵、后又有东瀛腾挪善变道策、临危反戈丈和、平和悠妙秀策、机警奔放之秀甫,更有近代取舍分明之秀荣、阴阳六合吴清源。虽然我不知晓如今的围棋世道谁为主宰。但棋之一道,内含禅、道至理。”
“古来素有以棋会友,弈棋识人之说。素昧平生的陌客闲人,纹枰对坐,不言一声,不书半字,只拈子敲棋,即可手谈之中见风云,落子当下数高低。便是棋之力。若品茶是随波逐流的洒意人生,下棋便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艰卓历程。”
狐仙缓缓讲述着,睫毛低敛,目似暝,意暇甚。
她的面容如闲庭信步清闲澹然,蝶翼般的大袖大起大落间,随手提子落子,快意洒然,一气呵成,如高山流水,泄流行畅,丝毫没有滞涩凝碍的忸怩之意。
这个女人还有说这些闲话的余地,说明她还大有余力。
我皱皱眉头,看了狐仙一眼,低下头,观察着狐仙的路数。
从棋路来说,狐仙的棋路比较散,刚开始下了几子,倒也看不出个深浅来。
接下来的十子,我和狐仙都没有再说话,我们之间时而皱眉,时而提子,时而思索,时而开悟,但总的来说,却都非常的沉默,沉默到了简直就是死寂的地步。
连带着,整一个卧室也都冰冷了起来,主观感觉的温度几乎下降到了最适宜冷冻尸体的零下九度。
差不多僵持了半个小时后,我终于看出了狐仙棋格中的一个破绽,那一刻,我几乎忘记了狐仙即将消散的境况,忍不住露出了一刹那的笑意。
狐仙的包围我的三枚白棋虽然步步紧逼,形成了虎口之势,但纵观整个棋局,狐仙却是露出了一个致命的破绽,让我得以趁虚而入,反杀得胜。
“倒扑,脱先,三四线交,下小目,我提子了。”我看着狐仙,有些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在狐仙白棋的外围放置了一枚黑棋,吃了狐仙两子。
看着棋盘上多出的两个空缺,我只是感觉到了一刹的纵快,但却并不感到如何的快慰,更深的,却是浓浓的悲伤。
我抬头看了狐仙一眼,却现即便被我提了两子,她脸色却依然宁和,丝毫没有变化。
于是棋局继续。
两分钟后,狐仙忽然嘤嘤地开口道:
“门吃,逃不掉了。这子我提咯,可怜的王一生。”狐仙素手微提,取走了我六枚黑子,随即抬起头来,雪一般的玉颜上浮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清浅笑意。
从那一抹笑意里,我第一次从狐仙的脸上看出了得胜者的挑逗之意。
而和狐仙相反的是,当狐仙吃了我六子时,我整个人都陷入了石化状态。
“不可能!我明明先算了接下来所有可能的十五条棋路……怎么可能?”我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得意忘形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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