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秋高气爽,哨鹿围猎,景隆帝独坐高台,太子永湛坐于左首,诸皇子散坐,金族各部族王公陪坐。
“这次随朕出行的几个儿子,都还算过得去。”景隆帝在上首笑道:“你们部族多勇士,也跟朕的儿郎比一比?头筹有赏——大宛国日前进贡了一匹汗血宝马,通体雪白,日驰千里。今日谁猎得最多,朕就赏给谁。”
金族最大部落的王爷岩哥笑道:“正是,不知哪位皇子是皇上的千里马。”
此言一出,底下有几位皇子便动了心思,却都不作声。
永嗔笑道:“这汗血宝马,儿子要定了。”
“哦?”景隆帝大笑,“大话说在前头,你可莫要让朕在金族王爷面前折了面子。”
九皇子见状,忽然咬牙一笑,道:“父皇,从前三年彩头都没今年的好。以前太子殿下碍着身份,不好跟儿子们争;今年若还不许太子殿下入场,可太也对不住太子殿下。”
景隆帝仍是笑着,眸光沉了,“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父皇就许了太子也下场吧。”九皇子永氿笑道:“也让金族王爷们开开眼界——儿子记得,太子殿下的骑射功夫乃是父皇亲自教的,诸兄弟中数一数二。”
景隆帝淡淡道:“太子,你可听到老九的话了?以为如何?”
永嗔抢道:“我替太子哥哥去……”
金族王爷岩哥说着不甚通畅的汉话,笑道:“真的勇士,没有替的——让臣等开开眼界……”竟是撺掇着,也要太子永湛下场。
太子永湛坐着对景隆帝一欠身,笑道:“儿臣愿往,不拟争先,只当陪兄弟们游戏了。”
九皇子永氿在底下小声嗤笑,冲他五哥挤眼睛。
五皇子永澹垂着眼皮,只作没看到。
金族各王爷听话听音,知道景隆帝这次是要考校儿子,因此都约束自己部族之人,只凑趣不争先。
景隆帝传旨开筵,令诸皇子下围场会猎。
顿时,四面八方号角呼应,数千羽林卫从四方擂鼓鸣炮,摇旗呐喊。茂林丰草中伏着的猛兽弱禽乍然一惊,立时乱成一团,四处奔逐翱翔。
永嗔自带了百余骑自东往西冲杀过去,他带着北疆混熟的亲兵,一个个挽弓搭箭,挥刀挺枪杀得浑身是血。草间的走兽四处乱钻,有的被砍得血肉模糊,有的滚在草间挣扎哀鸣。所猎者甚多,后头侍卫把活物缚成串儿,永嗔只将猎物耳朵割下串起,搭在自己马脖子上,小半日已是累累两大束。
风卷残云一场围猎,未末时牌便见分晓。
永嗔仍有少年心性在,武功上还有一分争荣夸耀之心,虽没有要与太子哥哥比的心思,却满拟要越过他十六哥去。他直杀得刀口卷刃,残阳如血,这才胡乱抹了把沁汗的脸,慢慢打马往回走。
却迎面遇到十六皇子永沂,只带了十余人,驻马停在林间岔路口。
永嗔笑道:“十六哥,所猎几何?”
永沂却有些神色恍惚,潦草点了点头,一提马缰,擦过永嗔便走。
永嗔一愣,看他还要往林深处走,叫道:“十六哥,还不回去吗?”
永沂这才回神,扫了一眼,笑道:“今日头筹必是十七弟了……”他跟永嗔并驾齐驱走了半程路,忽然道:“倒忘了跟你说,方才我遇到太子殿下,他那里竟是全无所获——只怕等会儿到了父皇跟前,不好交待,毕竟还有金族王爷们在。”
永嗔勒马停缰,他杀得性起时,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这会儿才记起太子哥哥也下场了。虽不信永沂的话,疑心他是要赚自己回去,好得头筹,却又觉得他十六哥为了一匹马不至于做出这等事——到底是关心太子哥哥占了上风,他便笑问道:“十六哥在哪里遇到的?我去看一眼。”
永沂见他立时便要改道寻人,心情复杂,给他指了路,带着从人自顾自离开了。
永嗔寻着永沂所指的道路,带着百余骑人,沿着林间玉带般蜿蜒的河道一路找去。
果然在河中段追上了太子殿下一行人。
永嗔打马上前,却见太子哥哥身边两名护卫马后缚着两大串活物,显见是太子哥哥猎得之物。
太子永湛生性仁厚,因秋季母兽多有孕,不欲滥杀为乐,只捕来算是遵从景隆帝之命。
永嗔见那猎物虽不算极多,却也断然不少,总能应付过去的——再料不到十六哥竟真为了一匹马做出这等骗人之事,倒叫他不齿。
太子永湛只当是巧遇,笑着招手,看了他马上所得,道:“今日头筹必是吾弟了。”
永嗔想起十六皇子的话,毕竟金族王爷还在,又有五哥那伙子人起哄架秧子要看笑话,自己那份争先的心就消了,把马脖子上两串血淋淋的兽耳往太子哥哥身后护卫怀中一丢,笑道:“味儿腥死了——太子哥哥这是要去哪儿?太阳都要落山了,还不回去么?”
太子永湛知他心意,只微微一笑,不提此事,答道:“此河尽头是赛罕湖,湖上落日风光极美。”
永嗔懒洋洋松了腰骨,笑道:“我陪哥哥一起去看。”他仿佛记得听苏淡墨说过,当初先皇后陪着景隆帝御驾亲征金族部落,回程在赛罕湖诊出了喜脉——那就是太子哥哥的由来了。太子哥哥虽然口中说得是湖上风光,心里想得必然是追思先母。
兄弟二人在前,后面跟着百余骑兵护卫。
两人随意闲聊。
“秋狩这是第四年了,从前哥哥来的时候,可去看过赛罕湖?”
“每年都去的。湖光山色,与都中不同。”太子永湛看了一眼永嗔的龙马,笑问道:“这就是你从前信里写的龙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