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不夜城。
即使在大年三十这样一个对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来说都很重要的日子里,依旧有那么一小撮人,游荡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此刻,卫舒夷就飞奔在市区中心内的街道上。
远离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喧嚣场所,裴洋讶异又失落的表情被她抛在身后,她从夜店舞动的人群中穿梭而过,与门外排起长队等候进入的人擦肩,在跑过三条街之后,终于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报出地址,她在后座催促:“师傅,麻烦您快点!”
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景色被寒气衬托地格外沉重,钢筋水泥铸造而成的高楼大厦林立在薄雾里,路灯下互相依偎的男女飞快逝过,车上电台里主持人正聊着听众寄来的新年祈愿,却没有人替她们想,这个在广播室度过的新年是否真如她们喜气洋洋的声音一般有趣。
计价器旁边的时间显示为22点59,开过十一棵白皮松之后,鲜红的数字跳转,22变成了23,后边缀着两个零。
卫舒夷只是催:“快点!师傅,再快一点!”
还有六十分钟,3600秒。
她人生的前七年,像是一块完整的碎片,在进入裴家之后,被整齐地切割下来,而后丢弃。
在后来那段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直至今日,蒋玉琴都没有再给她庆祝过一个生日。
生父早于多年前潦倒远走,生母贵为裴家太太,不是裴家人却生活在裴家的她成了矛盾又纠结的个体,存在即尴尬。
蒋玉琴在她心上挖了一个洞,这么多年,伤口随着年月增长逐渐腐蚀溃烂,而当她成长到一个临界点时,那个洞终于威力不再。
顾冕的出现是一种助力,他陪她淡化伤疤,陪她腐肉新生,只是很可惜,没能走到底。
她用了好多年的时间才填补上,如今,又有一个人出现,试探着伸出手去轻碰。
说不清是该觉得疼还是感激,又或者是心酸,她只知道,她必须回去。
必须去见他——
两本翻开的时尚杂志放在沙发上,未开灯的厨房一片昏暗,就着客厅的光亮,能看到反光的大理石餐桌上空无一物,离得太远,辨别不出上面是否有残余油渍,也无法确定不久前究竟有没有人在上面用过餐。
脚下有异物感,是毛绒地毯卷起了边,悬挂的吊顶灯开着,室内被一片柔黄暖意笼罩,电视机也开着,春节联欢晚会正进行到高|潮,带着‘年味’的声音盈满了客厅。
落地窗关着,窗帘被束在两边墙上,坐在窗边的人静静看着烟火,一朵接一朵,照亮了他安宁祥和的脸。
他听见声音回头,眼中光芒倏而亮起,又渐渐沉淀,倒胜过了外边天幕上稀疏的黯淡星光。
外套沾着寒气,卫舒夷站在楼梯口,对上他诧异的目光,匀着气笑了笑。
“年夜饭吃了么?”
她脱下外套,顺手将杂志收好放在茶几上,走到他身边坐下。
“吃了。”傅容引动了动喉咙。
“想放烟花吗?”她看看他,又看看窗外,“想放的话我们也去吧。”
他却反问她:“那你呢,你想放吗?”
她摇头,“不想,我对这些没兴趣。”
“那就不放。”傅容引笑笑,“如果你想的话,我会觉得它浪漫,你不想的话,对我来说那就只是一堆在空中爆炸燃烧的氧化物、粘合物以及可燃剂混合体。”
卫舒噗嗤笑出声,“果然是理工男,说真的,你的外表和你的专业一点都不符合。”
他挑眉,“很开心你这么直白地夸我好看。”
停了停又说:“生日快乐。”
“……嗯。”
刚才拼命往回赶的着急好像一下烟消云散了,她也说不清楚那么急是为了什么,回来又要做什么,明明这样聊天比呆在酒吧里看群魔狂舞还要无聊,但她就是觉得……
挺好的,这样挺好的。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你的钱包丢给我很多次,一打开就是身份证。”他说地很坦然,丝毫没有偷看的心虚,还强调:“我看过很多次,二月七号,去年是农历腊月十九,今年正好和除夕同一天……”
“祝二十八虚岁的卫舒夷,二十七实岁生日快乐!”
“喂!这样大喇喇地说女人的年龄非常不礼貌哎。”卫舒夷瞪他,“就不能不提年龄好好祝福吗?”
“有什么关系?反正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二十四岁。”傅容引眉眼弯弯,“而且,从两个月前开始,我也已经二十六虚岁了啊。”
这种‘彼此彼此,我们都是老人家’的语气,惹得卫舒夷撇了撇嘴。
“嘁……”
在她不满的嘘声中,他起身,从房间里拿了样东西出来。
“我原本以为明天或者后天才能给你……”
傅容引盘腿在她对面坐下,解开礼物盒外绑着的丝带,将一条黑色的围巾取出来,亲手围在她的脖子上。
“生日快乐,舒夷。”
毛线挨着光裸的脖子,暖融融地,又微微有些发痒。
卫舒夷伸手摸了摸,察觉有些地方大小不一,刚露出疑惑的神情,傅容引就先红了脸,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说:“第一次学这个,针脚有些不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