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阴沉沉的天上,突然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一样,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劈到了对面山巅的一颗大树上,冒起了一股青烟。这个时候,沉闷的雷声才响起,紧接着豆子大的雨滴就下了起来。很快地,在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中,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变得十分的湿滑,整座山峰被萦绕在重重的白雾之中。
连续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走四个多小时,一路上翻越了五个山坳的康宁一行,此刻正缩在山道旁的岩石凹陷处,狼狈不堪地躲避着这突如其来的暴雨。
小春拿起仅有的半瓶矿泉水,喂小姑娘喝下之后,用小刀拦腰割去瓶身上部,麻利地接起了雨水。没过多久,五人便轮流喝下这混浊的雨水,以滋润早已干涸的喉咙。
在这四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中,五人挥汗如雨,全身湿透,可怜的一瓶矿泉水,早就被达香喝完,好不容易看到山腰中两条潺潺的溪流,却在康宁严肃的制止、说流水中含有致命毒素的情况下,只能望而兴叹——毕竟不到渴死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阿彪和小春轮流背负尸体,就连陈朴和刘海澜也不时帮忙背负一程。小女孩达香一直伏在康宁的背上,无论是谁想抱她都不行,似乎只有康宁宽广的臂膀,才能让这幼小的心灵感到安全平和。
山间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深灰色的乌云被大风吹向西北的天际,天色也显得敞亮了许多。
康宁抱着已经洗干净小脸和小手的达香,却把头转向了身边的阿彪。会说桂北瑶家话的阿彪竟然能和达香沟通个七七八八,这让大家高兴之余,也非常感慨。
在山腰的岔路口,达香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陈朴在一旁感兴趣地向阿彪问道:“你这家伙平时一口的桂柳话,什么时候竟然会说瑶家话的?”
阿彪挠着方脑袋上的刀疤,不好意思地回答:“不怕你笑话,我老妈是柳州北面的金秀盘头瑶一族的。她到县城上高中的时候,悄悄地和我老爸恋爱了,毕业后就嫁给了我老爸,之后就不敢回瑶寨去了,怕我外公不让他们进门,也怕族人看不起自己的家人。小时候老妈为了带我回瑶寨请求外公的原谅,所以拼命地教我说瑶话,因此我自然而然地就会讲了。”
康宁听了好奇地问道:“瑶族里面,除了白裤瑶之外,盘头瑶等七个分支瑶族不是早就可以和汉人通婚的吗?怎么会有你爸妈这样的事情存在呢?”
“呵呵,那是一九八零年以后的事情了,我妈说以前可不行。我初中的时候好不容易回了一趟瑶寨,没几个孩子愿意跟我玩,不过现在随着瑶家的大门打开,情况好多了。”阿彪说完,像是现了什么,快步登上前面的小山岗,向前一望,立刻紧张地跳了下来:“不好!前面两百多米的地方,大概有四五十人跑过来了,我看到其中有几支鸟铳。”
陈朴抬手失意大家停下,拔出藏在腰间的手枪,熟练地上膛后,斜插在了腰间。刘海澜和小春也相继掏出手枪,进行准备。
康宁示意大家先别吓着来人,抱着达香,叫上阿彪一起,快步登上前面山腰的小石岗,看到四五十名中青年瑶民手拿鸟铳砍刀跑过崎岖的山道,正向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
在康宁的示意下,阿彪扯起洪钟般的嗓子大声喊道:“老僮(兄弟),我们是过路人,是送你们的孩子回家来的。”
迎面而来的瑶民闻声全都停下了脚步,满怀戒备地盯着站在石岗上的康宁和阿彪,五六个手握鸟铳的汉子,迅速给火枪装上了火药和硝石,其中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壮实汉子看到了康宁怀中的达香,立刻放下装到一半的鸟铳,手握腰刀拼命向前冲,却被站在前面的中年头人拦腰抱住,一阵呵斥之后,才止住了年轻人的冲动。
阿彪向康宁小声地解释头人呵斥的意思,说瑶民担心我们利用小姑娘麻痹他们,还说我们的后面肯定设有埋伏。
康宁一听哭笑不得,这条一边是石壁,一边是深渊的羊肠小道两人并肩行走都很困难,想埋伏也没地方藏身啊!真要害他们,只需陈朴三人提起手枪一个冲锋就行了,何必废那么大的劲儿。
瑶民们紧握刀枪,紧张地前后散开。
头人与身边的中年人商量了好一会儿,叫上身边双眼通红的年轻人一起,解下腰间的砍刀,赤手空拳地走到康宁身前五米处停下。
头人尚未开口,康宁怀中的小达香就高声叫喊起来:“舅舅!阿茂叔公!”
年轻人不顾危险,激动地跑到康宁身边,一把抱过达香,立刻快速地退了下去,站回到头人身边,虎视眈眈地瞪着康宁。他的身后,很快跑过来一个壮实的青年,接过达香,立刻转身就跑,似乎是担心走慢一步,达香就会有生命危险一样。
谁知达香却不干了,剧烈地挣扎起来,一面哭泣,一面尖声叫喊:“我不要走,我要宁叔,我要彪叔......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啊......”
康宁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里非常难过。他明白这些瑶民心中的敌意,也能体会到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的汉子,能坚持活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可是熟知瑶家规矩的康宁,并不愿让阿彪多加解释,这种情况下说得越多,恐怕越会引瑶民的误会,还是慢慢的交流解释来得更直接一些。
年轻汉子不管达香如何喊叫,抱起达香,飞快地跑到队伍后面。
头人从达香的哭喊声中,意识到点儿什么,望着巨石上面对自己微笑点头的康宁,皱起了眉头。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这才大声问道:“对面来的陌生人,你们是如何抱着我们的孩子进入我们瑶山来的?”
阿彪低声向康宁翻译着头人的话,随后就在康宁的吩咐下,如实地向头人说出其中的情况:
“我们是南面泰国过来的客商,下午两点经过孟帕雅镇北二十多公里的地方时,现这个小姑娘一个人坐在路边哭泣,我们停下询问,才知道达香的阿妈被害了,我们就把达香和她阿妈的遗体送回来。但我们也不知道达香的阿妈是被谁害死的,你们或许可以问问达香,估计她还记得。好了,我们这就把阿姐的尸体交给你们,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连夜转回到景栋去。”
阿彪话音刚落,瑶民们群情激奋地鼓噪起来。
听到姐姐遇害,早已红了眼的达香舅舅猛然冲上来,企图抓住阿彪询问详情。性如烈火的阿彪哪里愿意让他得逞,一个直拳就把达香舅舅打得飞退两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住肚子一口气接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