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照旧是跟远在广西的父母，通电话的时间。苏凉元气满满地喊了声“爸爸”，苏沧在那头虚弱的笑，中气不足地答应一声。

“凉凉，韩大哥是不是在你旁边？”苏沧问。

“是的，爸爸你要跟干爹说话吗？”

苏凉出院后，韩旭不放心她，索性跟过来一起照顾。家里有备着客房，偶尔他和韩夷光也会睡在这边，东西很齐全。幸好每次接电话的都是曹爱霞，苏沧没精气神关注别的。回家这天，用的才是家里电话。

苏凉看向韩旭，韩旭对她点点头，于是便把电话递了过去。

韩旭笑：“是我。”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韩旭换了个姿势继续说：“这两天正好有空，不碍事……再说凉凉会做饭，比外头可好吃多了。不不。高楼里的大师傅也比不上…”

话筒再回到苏凉手里，那头已经换成了曹爱霞。一直瞒着苏沧，在他面前不好多说，曹爱霞仅仅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要苏凉听干爹的话，早点回家，最好是能等到干爹来接她。

苏凉全都乖乖应下了，曹爱霞这才想起苏冽小朋友来。对苏沧的情况，曹爱霞提的不多。苏凉从母亲的声音里听出了疲惫，一边记挂家中的女儿，一边是病床上的丈夫，曹爱霞心思确实大。

偏偏又不能让苏沧看出来，听完苏凉信誓旦旦的保证，语气里也没有半点毛病，压力稍缓。挂下电话，曹爱霞眼睛下的黑眼圈很重，但依旧对苏沧言笑晏晏：“夜宵想吃点什么，我回去给你做。”

抢救中的苏沧真真命悬一线，曹爱霞赶到南宁时再转车，才刚刚从手术室里出来。一场长达20小时的手术，曹爱霞在汽车站等车时，遏制不住脑海里的画面——手术中的灯熄灭了，医生从门后走出来，摘下口罩，语气平淡：“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电视上总是这么演的，曹爱霞悄悄抹掉眼泪，下意识摸摸贴身放着的钱，感觉到还在，缓缓松了口气。

手术之后是危险期，若是72小时之内能醒过来，一切好说；否则植物人的概率很大。

苏沧主要的伤口在头部和胸部，几乎全在要害。中间下过好几次病危通知书，苏海默默地签了。等到曹爱霞跋山涉水地赶过来，天已经黑了。

之前苏凉就帮她妈确定好花茶厂的位置，曹爱霞下了汽车直奔出租车。七歪八拐地找到地方，一天没吃什么东西的曹爱霞眼睛里全是血丝。

花茶厂的门卫起先还不愿意告诉曹爱霞苏沧在哪个医院，直到曹爱霞把她包里的全家福拿了出来。这下门卫的态度骤然转变，喊来厂里的人亲自送曹爱霞去了医院。

那是个壮族的小姑娘，皮肤有点黑，一笑一口白牙，讲话带着口音，嗡嗡的。

“大姐，上来，我带你去寻苏老板！”

坐上壮族小姑娘的助力车，到医院的这段距离，曹爱霞的焦虑上升到最顶端。一言不发，紧紧握住手里的旅行包，抿着嘴，目光落在虚空里的某个点。

“大姐莫怕，苏会计手术做好了的，他是个好人，阎王爷不会收他的！”

曹爱霞没什么底气的应了一声，看到暗夜里不太高的医院大楼，直觉得双腿打颤。

一生里遇见过很多种场景，没有任何一次，比这次更让曹爱霞眼窝发酸。被壮族小姑娘一拉扯，曹爱霞差点跪倒在地。

更南方的广西天气早就回暖，天黑后还算凉爽，黄昏过后不久，一天的热气积在城市间。医院楼道里吹出来的风，带着一两丝深刻的冷意。曹爱霞仰头看，楼上一盏一盏亮着的灯像是洞，吸去了所有的光明。

“大姐…”

被这一声叫回了心神，曹爱霞对她点点头，一并走了进去。

苏沧在加护病房，脑袋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上面倒是看不到血迹。里面只点了小小的夜灯，苏沧除了脸色过分发白，看起来宛如睡着一般。心电图滴滴地在跳动，曹爱霞看见丈夫的那一瞬，眼泪忽然流了满脸。

瘦了，黑了，看起来沧桑不少。嘴角下垂，眉间狠狠皱着，明摆着就是不高兴的样子。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苏沧什么样子曹爱霞没见过。唯独没见过这样的，毫无生气地躺着隔了好几米的地方，连再靠近一点都不可能。

从医生那边过来的苏海语气惊异：“爱霞？！”

曹爱霞私心里是怨苏海的，如果苏沧在家，哪会有这档子事。别过头擦掉眼泪，曹爱霞语气急切：“大伯，我们家阿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