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往下移,那只受伤的脚才上了药,只着罗袜,半遮半掩在裙裾下,他忍不住想,她这么小的身躯去抵挡那庞大的巨犬,该是有多疼?
他正想着,只见荣妃红了眼眶,诚惶诚恐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臣妾愚钝,才接手免不得圆润不足,但臣妾实在不忍皇后拖着病体为小事操劳,诚心想为皇后分忧啊!”
“好好,荣妃这是在责怪本宫对你过于苛刻不成?”皇后微微喘气着,冷冷笑道。
荣妃泫然欲泣,还欲说些什么,宣帝不耐的挥手打断。“行了。”他眼中阴冷,在场众人噤若寒蝉,只听皇帝冷冷开口:“荣妃,回去好生反省一下,后宫没这么好掌。”
那阴冷的目光一扫过来,强大的压力迫面而来,荣妃心里打了个激灵,连忙应下来。
“皇后养病为重。”宣帝接续说道,微微一叹,声音低了些许,“莫要累坏了身子。”
最后一句,明显存了微微暖意。
皇后本来也几近有心无力,只是今日之事着实让她气愤,宣帝亲自开口,保留荣妃的权力,她也无甚可说,也应了下来。
眸光一转,落到了甄榛身上——
“榛儿,今日多亏你救了六皇子侧妃,乃是大功一件,趁着皇上在这里,你有什么想要的就要了吧,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皇后难得开了个玩笑,口气有些不满,倒像是跟宣帝赌气。
宣帝闻言也不以为忤,捻须微笑,凤眸眯了起来。
甄榛只在心底苦笑,皇后这个玩笑又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了——
原先荣妃有意拉拢她,眼下她救了六皇子的血脉,坏了荣妃的大计,荣妃此刻怕是在心底恨死她了,皇后还这么明显的拉出六皇子这面旗让她讨赏,分明是有意让她再无退路,只能归到六皇子的阵营里。
果然,皇后的话一出,就有一道刺人的目光射过来。
“皇后言重了,只因当时林侧妃在榛儿身边,倘若榛儿不出手,也会被那畜生伤到,要说榛儿救了林侧妃,不如说榛儿是为了救自己,自救又怎么好意思要赏?”
她咬着唇,似是羞愧的垂下头,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燕怀沙看在眼里,便知她又在装了,心里有些好笑。
皇后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的道:“如此便随你吧。”说罢,皇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已经是倦极,便准备摆驾回宫,宣帝眼见事了,于是帝后二人携手离去。
荣妃也目光沉沉的看她一眼,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拂袖而去。
天色微沉,淡金的阳光散落在白雪上,渡了遍地金色。
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三两宫婢。
“哎哟——”脚轻轻触地,甄榛就忍不住痛呼了一声,泪眼朦胧。
燕怀沙面色微沉,俊颜上仿佛结了一层冰,骇得一旁的宫婢慌忙上前来扶住甄榛。
“我没事,没事。”
瞅着跟门神一般杵在原地的怀王,甄榛有些不自然,“天色不早,臣女先回去了……”
“刺客的事,对不住。”
燕怀沙低声说道,清朗淳厚的声音回响在寂清的殿室里,娓娓传入耳中,轻轻的振动人心——
“……以后有难,可以来找我。”
甄榛愣住了。
他说的一字一句,甄榛都清楚无比的知道其中含义,可是这一字一句连在一起,她只觉得脑中空荡荡的,一时有些无法理解……
这个,是承诺吗?
不及她回过神,那颀长的身影已经走到她的跟前,遮住了大片光亮,也遮住了迎面吹来的冷风。
“送甄二小姐上轿。”
一声淡淡的吩咐,甄榛被人簇拥着扶上软轿,她怔怔的回过头,那清俊坚毅的眉眼一晃而过,落入她的明灿的眼瞳里。
那浅浅的笑意,仿佛万千春花绽开,连冰雪也为之融化……
……
雪后初霁,林木批雪挂冰,清风一吹,枝头卷落纷扬雪花,直如火树银花。
一阵喧嚣打破了甄府的寂静,仔细一听,便可听出那喧嚣从暖香院传出。
暖香院的主屋大门敞开着,庭院前的空地里围着一些婢女和婆子,其中有一人被按到在一条长凳上,两旁有人执杖打下,那人痛呼连连,却不敢开口哀求。
挨打的不是别人,正是春云。
一个婆子站在一旁,直指着春云怒骂——
“叫你这狐媚子勾引老爷!”
“给我狠狠打!竟然敢对夫人不敬!简直无法无天了!”
“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是不是?不过是个贱婢,夫人就是打死你也没人敢说什么!要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道,府里是个什么规矩!”
贾氏就坐在主屋里,远远看着雪地里挨打的春云,从绿芙手里接过一盏香茗,优雅的啜饮一口,神色悠然。
绿芙听着那婆子的怒骂,心里却不以为然:能爬上老爷的床也是有本事,这院子里不知有多少人存了这个心思,倘若能将夫人取而代之,谁都愿意做狐媚子。
如今的丞相夫人,对于当年的韩氏来说,不也是狐媚子么?
“住手!”平地一声怒喝,震住整个院子里的人。
只见一身朝服的丞相大人阴沉着一张脸,盛怒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
锐利的目光掠过被打得鲜血淋漓的春云,顿也未顿,便抬眸望见远远坐在主屋里的贾氏,他俊雅的脸孔上登时怒色横生。
春云听到甄仲秋的声音,哀声哭道:“老爷,老爷救救奴婢,奴婢……”却是欲言又止,哽咽不已,平白就能惹人几分怜惜。
甄仲秋恍若没有听到她的呼喊,怒火中烧的眼睛径直看向贾氏,脸上阴云密布,一副山雨欲来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