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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7 章

第 87 章

“别走!阿姝别走!”

俞姝被男人握住了手腕, 她心下发颤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只是做着最后的坚持。

“五爷,连这点体面都不想要了吗?”

体面。

最后的体面。

詹司柏看着眼前的人, 只要他伸手, 就能将她扯进怀中。

可他这样做了,便是连这点体面都没了。

她以后,再不会见他了吧?

五爷心痛得笑了起来。

侍卫已经上前将他扯开了去。

他握着俞姝的手, 轻极了又慢极了地松开。

“阿姝, 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与你不再相隔于河的两岸呢?”

俞姝背对着他, 在他的话中止不住哽咽, 但她还是摇了头。

“那太难了。”

一阵风卷了进来。

俞姝在风声呼啸中, 离开了大殿。

大殿猛然空荡了下来, 侍卫松开了五爷, 可他恍惚得厉害, 又在这毫无暖意的厅里迷茫停留,不知该何去何从。

风一时紧过一时。

殿外。

俞厉没有走进去,他听到妹妹和詹五的言语, 心情复杂难言。

詹五来之前, 他还想着妹妹将他赶走罢了, 但真的到了这般地步, 他又没有任何畅快可言。

他叹气, 向殿内看了一眼,转身下了台阶。

但他刚走了没多远, 一群将领赶了过来, 贺激也在。

这些人皆是袁王旧部, 平日里俞厉颇多看重。

俞厉见了他们,刚要问有什么事。

这几人竟然齐齐跪了下来。

俞厉一愣, 连忙请几人起身,“有什么事不能起身说来。”

但几人竟然都不肯起,几人目色坚决,齐齐开了口。

“王!听闻朝廷那定国公来了杨城,他可是击杀袁王爷的朝廷贼人!

“臣等请杀了此人,为袁王爷报仇!”

贺激和其他人一起都跪在地上,跪在俞厉面前,重复这那句话。

“臣等请杀了此人,为袁王爷报仇!”

俞厉愕然。

他也晓得袁王旧部这些人对朝廷恨意浓重,也晓得他们烦厌曾经的定国公詹司柏。

所以之前詹司柏来寻他,甚至有帮他之意的时候,被他拒绝了。

他那时怒火未消,而他也很难留他在俞军之中。

俞厉看着跪在地上的部下。

他告诉他们,“此人早已弃暗投明,早已不再为朝廷卖命,也早已不是什么定国公。”

然而话音刚落,贺激便问了过去。

“那袁王爷难道就不是此人所杀?”

俞厉正因为秉承袁王遗志,才能顺利收拢秦地兵马,归顺人心以异姓称王。

而袁王恰是被定国公詹五爷亲自击杀。

俞厉无法回答贺激的这个问题,寒风呼啸,他抿着嘴不言语。

这些人跪在地上看着他,没有起身,只等着他的决意。

双方竟僵持起来。

俞姝就在不远处,听到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

她听到这些袁王旧部的诉求,眉头拧了起来。

俞厉只怕妹妹为难,立刻道,“此事与你不相关,你先回去。”

俞姝的眉头却越发压了下来,她刚要说什么,正在这时,有人失魂落魄地从大殿里,走了出来。

贺激一眼就看见了此人。

“定国公詹司柏就在此,往若不肯下手,属下来也是一样的!”

他说完,竟一把抽出身旁将领的佩刀,两步走到了詹五爷身前。

五爷直到他到了身前,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甚至不知道贺激是谁。

贺激在他的目光里,脸上青红了一瞬,接着将借来的佩刀扔到了五爷怀中。

“你是昔日定国公,我亦敬佩你领兵作战之本领,但我贺激曾是袁王近身侍卫,此仇必得一报,你若你我对战,胜败由天!”

贺激说了,径直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然而对面的男人,目光却越过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女子身上。

他没有竖起贺激扔过来的刀,反而抬手还给了贺激。

“我已不是朝廷的定国公,也不会与你动手,你若是想报仇... ...”

他说到此处微顿,目光定在那女子身上。

她一如从前冷冷清清,可眼睛红的厉害。

这些年,他让她为难了吧?

如今,倒是他的一个归宿。

他极淡地笑了一声,朝向了贺激。

“报仇,请便。”

话音落地,众人皆是一愣。

俞厉看到妹妹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拉了她,朝着俞姝轻轻摇了摇头。

俞姝抿紧了嘴,在俞厉的示意下,一时没动。

俞厉同一旁的封林示意了一眼。

而看不到这些的贺激,只看到了詹五爷不愿同他动手的意思。

这又是什么意思?

看不起他,甚至不愿动手吗?!

贺激没有接下五爷递还的刀,但仿佛受了奇耻大辱。

下一息,他朝着那昔日的定国公詹五爷,径直劈了过去。

男人在那刀下,仍然没有任何要动手的意思。

反而挥手将最后能防身的刀,扔去了一旁。

一旁的俞厉等人,皆没有言语,唯有俞姝紧紧攥住了哥哥的手。

然而贺激的刀没有劈下,封林一下拦住了他。

刀没能劈下,人安然无恙。

俞厉不用看一旁的妹妹,也晓得她方才那一瞬,是怎样的心情。

妹妹还是,不那么舍得吧?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

贺激却陡然怒了。

“王这是什么意思?!他可是朝廷的定国公,是杀死袁王的仇人!”

只是他话音未落,闭气眼睛的詹五爷,陡然睁开了眼睛。

“若我愿与俞军一起,愿为俞军尽力,彻底推翻朝廷呢?”

“这不可能!”贺激不信。

男人笑了一声。

“你又怎知不可能?”

他语气里没有犹豫,有的只是看透了的坚定。

俞厉在这话里走上前去。

“那你可想好,若是他日对战你昔日同袍,你当如何?”

这话正是俞姝之前问的那句,一个怎么都绕不开的问题。

这一次,男人依旧是那话。

“我会先劝降他们。”

话音落地,贺激便是一笑。

“劝降?!不还是不肯对战吗?!你能杀他们吗?!”

五爷不急着反驳他,目光从贺激脸上扫过,又落响了俞厉,最后看住了阿姝。

他说舍不得,“他们都是我的袍泽,我舍不得,本是人之常情。若能劝降,我与袍泽不必相杀,而俞军也可大收朝廷兵将势力,有何不可?”

他说完这话,淡淡笑了一声,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

“执掌天下兵马近十年,詹某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话音落地,众人皆不再言语。

自从詹司柏离开朝廷之后,虽然朝廷没有明说,甚至放出迷雾,但军心涣散了不少。

朝廷怕的,就是他带走了朝廷的兵将。

若旁人说这话,那是胡言乱语。

可今日说这话的人,一个字都没有说谎。

俞厉都忍不住眼睛亮了几分。

朝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三年,他也不过多打下了几座城池罢了。

如此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进京城,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的军队还剩下多少。

若能以劝降的办法收割朝廷兵将,兴许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占下不少城池。

但俞厉还是将这决定的权利,交到了妹妹手上。

他转头看向妹妹,俞姝缓缓走上了前来。

她的声音很轻,看住了眼前的男人。

“你说的都是真的?若是无法劝降呢?”

五爷亦看着她。

“若是没办法劝降,便是各自立场不同,届时兵刀相见,谁都不会手软。”

俞姝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正是因为给出了人情退路,才是真的。

她心下快跳了几分。

“你... ...不为难吗?”

男人面上不知是难过还是自嘲。

“阿姝,我不为难。为了你,为了孩子,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忠守的家国,我没有为难。”

为了爱的人,为了爱的国,为了所有。

这是他看透了朝廷,看透了时局之后做出的决定。

他没有为难!

他看住俞姝。

“阿姝,信我,好吗?”

风从两人中间吹了过去。

俞姝一直以为,他们站在河的两岸,但在男人坚定的回答下,她陷入了迷雾之中。

或许,山河变迁,一切早已改变... ...

贺激等人还欲不依不饶。

封林开口问了他们。

“你们是在逼迫王吗?”

“你们到底是忠于王,还是忠于谁?!”

这两句话落在这几人身上,他们无不相互对视了两眼。

不管他们曾经效忠谁,但俞厉现在是他们的王,是这俞地的虞城王。

几人在这话里,皆抬头看向俞厉,又在俞厉沉沉的神色下,犹豫着起了身来。

贺激还想怎样,被封林一把拉去一旁。

“王听说杨城受困,亲自赶来援助,日夜不休地赶路,你们就是这样忠于王的?”

这话一出,几人彻底说不出话了,贺激也抿了嘴。

可他看着一旁的詹五爷,“可是此人... ...”

封林淡淡看了他一眼,“论公论私,你都不该这样杀人。”

似乎被一语道破,贺激脸色难堪到了极点。

他不由地想着王姬看了过去,可却看到王姬的目光,落在了詹司柏身上,几次似乎想要抽来开来,可却被那男人的目光锁住。

他们眼中,仿佛有说不尽的情绪。

而这些,都与他没有关系... ...

贺激彻底沉默了,封林又劝了那几个旧臣几句,亲自扯着贺激与他们一起离开了。

俞厉始终没说什么,负手沉默。

他这个虞城王待士兵如何,待百姓如何,待他们这些袁王旧部又如何,这些人心中一清二楚。

封林又训斥了几人几句,暂且将他们赶了下去。

人一走,污浊的空气被风吹散开来。

俞厉瞧了离去的人,重重叹了口气。

袁王旧部抱团排斥朝廷降将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

连窦首辅这样的朝廷重臣有意效忠,都因着他们强烈反对与之为伍,被闲置虞城教书。

更不要说如今这位杀了袁王的定国公詹五爷了。

封林也不知道此事该如何解。

他犯愁地看了一眼俞厉。

“这事终是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俞厉何尝不知?

可怎么解才最稳,俞厉亦不知道。

但眼下,似乎妹妹的事情,有了解... ...

詹司柏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看向眼前的女子,她没有再转身离开,也没有让侍卫拦在他面前。

她默认着他的靠近,默认着他已越过那“不可跨越”的河流,来到了她身边。

男人苦尽甘来一般,止不住笑起来,他一步上前,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女子面前。

可他一分一毫都不敢唐突,他甚至,不敢去触碰她。

一切就像是梦境一样。

男人指尖颤抖着,慢慢地靠近着她。

俞姝在水雾朦胧的视线里,看到了他的鬓发。

男人黑而密的发丝中,不知何时在鬓角掺了根根银丝。

而他肤色比从前更深,眼眶凹陷着。

他没有骗她,他一直在找她。

俞姝看着男人,眼泪落得更凶了。

她怪他也怨他,可在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在他的目光里走不开了。

男人却在她汹涌的眼泪中着急起来。

他手足无措,“别哭,别哭,你眼睛还没好利索,不能这般落泪... ...”

他用指腹替她拭泪,指尖碰到她脸庞的那一瞬,一切虚幻没有破碎,反而真实了起来。

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这个刻进他心头的女子,完全地拥进了怀中。

将她拥在怀中那一瞬,是前所未有地安心,仿佛这般就能一瞬万年。

女子哭出了声,男人亦落下了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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