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七人,跟在后面的几人均是穿着灰色的长袍,虽然也都戴着兜帽,乍一看除了服色差异外并没有什么差别,但前头七人却像天生自带磁场一般,引人往他们身上瞧去。
方才说话的便是这七人中,骑马走在最前头的三人中靠左的一位姑娘。听声音格外年轻,似最多不过二八年华。
“师父如此安排,必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只管照做便是了。”此时说话的正是骑在首位的黑袍男子,他并未回头,但语气间却颇为宠溺。
“师妹,待会儿你莫要乱跑,与我在一块便好。”右侧的第二位黑袍人也是一位年轻女子,她见身旁的女子不满地撇了撇嘴角,便又开口柔声说道。
“谁要和你在一块,没的又让你读了往梦,去师父那告状。”最先说话的那位姑娘赌气般的回嘴,也不管队形了,自轻拍了马匹,快骑两步,与最前头的那位男子并排骑行。
那男子显然也是听到了身后两位姑娘间的对话,无奈的一笑,未再言语。
先前被回绝了好意的那位女子也未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像是早已习惯对方的脾气,也不在意自己一人成行,依旧缓缓骑着。
除了这三人,队伍中便再无人说话,隐隐有以这三人为主的架势。
另一头,没事就爱往东街上瞎跑的长敬今日却是乖巧地呆在药铺里,一边摆弄着药草翻晒,一边估摸着时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长敬啊,换好衣服了吗?今天你就要参加织者的首次考核了,可得穿精神点……”
爷爷从主屋里走出来,一瞧长敬,果真穿了与平时半旧的蓝布长衫不同的纯白月衫,这套衣物显然极为合身,衬得长敬长身玉立,面润如玉。
若是长敬不开口,手中再拿个坠玉的纸扇,便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文气公子哥了。
“爷爷,反正我就算通过了考核也是要换织梦阁普通织者统一的灰色长袍的,现在就算穿成皇帝老儿也没用呀。”
这话还要说回三天前,吴杳提前得到了右分阁的回复,告知她分阁特遣的交流队伍会于今日正午前到达温江城,而她举荐的长敬也将在同一天接受织者考核。
吴杳收了信,知道这是分阁变相地派了自己人来选人,如果资质一般,也就顺势留在了温江城的织梦阁,如果长敬真的天赋异禀,怕是就要直接把长敬带到右分阁去了。
当年,吴杳本也是有机会到右分阁去的,是师父一力要求将她留在身边当做下一任阁主培养。
师父总说,有时候小池塘养鱼有小池塘的好,没必要非去那鱼龙混杂的地方求生存,反倒本末倒置,将精力浪费在无谓之处。
直到吴杳从师父手中接过了阁主之位,她才明白肩上的担子有多重。织梦渊入世百年,体系内有数不清的门道和规矩,并不是只要一心修习控梦术就足够的。
复杂的组织环境往往会使最简单的行为原则越施行越背离,就像中央下达的一条简单命令,当通过层层管事人传到地方上的时候就变了样。
这也是为什么师父希望吴杳留在温江城最直接地管理地方事务的原因,他不希望吴杳将心思用在与他人的比较和等阶攀升上,只有心思专一的人才能将百姓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但从整体来看,织梦渊需要源源不断的人才吸入,才可以实现这个庞大的组织长治久安,因此长敬对于织梦渊来说依旧是不可多得的。
对于长敬自己来说,这也将是一个打开新世界的机会。如此想着,吴杳便第二次来到了长敬家的药铺,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长敬,第一反应是眼前的这个人不会又是个“假吴杳”吧,我和仙姑怎么可能成为同一个世界的人呢?
我连药理都记不全,我能有什么天赋?
之前的事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才对……
吴杳还需要回去筹备分阁交流队的安顿事宜,也顾不上长敬内心有多震惊,告知了他今日要到织梦阁来参加考核就走了,留下长敬在风中凌乱。
倒是长敬的爷爷知道了这消息,乐的连拍了长敬三掌,中气十足地说有子孙能入织梦渊是祖上冒了青烟。长敬是个乐天派,无奈接受现实后便也不甚在意了,只有一件事让他颇放不下心。
“爷爷,你就我一个孙子,若是我走了,谁给你每日晒药、端茶倒水、洗被晒衣、做饭打扫?”长敬认真地说道。
爷爷一摆手,毫不在意道:“我身体好着呢,自己能做事,你就放心去好了,保准你月假回来,我还能抽棍子削你!但你要是今天不去,我现在就削你!”
“别别,我去就是了,等我走了您老就可劲儿想我吧!”
长敬嬉笑着,夸张得跳远了,心里知道爷爷哪会真打,不过是怕他放心不下自己罢了。
告别了爷爷,长敬深吸了一口气,向织梦阁走去。
结果被人潮堵在了半路上。
吴杳并没有跟长敬说今日还有什么人会来织梦阁,于是他一脸莫名的抓了个邻舍询问了,才知道他大概是除爷爷外,整个温江城最后一个知道这事的人了。
被长敬拉着问的那位大哥正巧是个话多的,不用长敬多问,就自己一股脑得全倒了出来:
“小兄弟,你别瞧今天来我们温江城的这支队伍,只有十余人,那可都是最富庶的云陵城来的人,还不是普通人,都是织梦渊直属右分阁的织者,领头那个还是阁老呢,跟咱温江城织梦阁的阁主平阶!”
“听说啊,他们这回来咱这里,是为了和咱们阁主切磋交流术法的。你瞧前头那七人趾高气扬的模样,定是瞧不起咱们呢,看阁主不给他们打趴下,挣回脸!”
长敬听着这位大哥一会儿夸云陵来的人多么厉害,一会儿又禁不住拿织梦阁阁主吴杳来比较贬低,自相矛盾,有些哭笑不得。
在普通百姓心里,其实只有最简单的心思,就是不能让人瞧不起去、
他们并不知道织梦渊体系内是如何分等阶的,也不知道高阶的织者厉害在哪里,甚至以为他们切磋交流术法就像江湖人士打群架似的武斗。
再加上吴杳在温江城的低调谦和,做实事留下的好名声,街上随便拉个人怕是心里都会觉得这云陵来的人更厉害,但又顽固地相信他们的阁主一定不会输。
告别了这位兄台,得知了这行云陵来的队伍和自己是一个目的地后,长敬这个天生的乐天派都无端有些紧张起来,不知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听了大哥话,假想吴杳今日要与人比试。
长敬一边想着,一边穿过层层人群,赶在队伍前来到了织梦阁。
作为一个在温江城生活了十八年的土著,他早已见过织梦阁无数次,但他却是近几个月才有幸进去过几回而已,还是托了爷爷又开始重新做梦的福,让他借着帮爷爷兑换长梦丸的功夫,好好打量了下这里。
织梦阁本身就是一个全木质搭建的阁楼,分五层,约十余米高,是整座城市的塔尖,可以俯览全城的景象。
阁楼从外看来并不是十分宽大,但走进阁内就会发现内有乾坤。最初的织梦阁设计者将阁楼建成了外方内圆的结构,便是为了扩充它的容量,使其可以同时接纳数十名民众而不显拥挤。
因此,走进织梦阁的第一层便可以看到阁内设置了多间相隔的取梦室,安排有专人一对一接待民众去隔间里取梦,再按照梦境数量和品质兑换长梦丸。
站在第一层的中央,抬头往上看,可以清晰地看到整座织梦阁都是中空的,可以从第一层望见其上每一层阁楼的边缘都有雕着古朴纹路的扶栏,层层环绕而上,仿佛延伸出数十层之多。
最高处,则是阁楼的顶端位置,安置的多彩琉璃瓦,白日里可反射日光照进阁内,映得阁内五彩斑斓,如梦如幻,夜间则可吸收柔和的月光和璀璨的星光,无需一盏烛灯,阁内便如广寒仙境一般明亮清幽。
长敬走进织梦阁的时候正巧赶上吴杳携其余四位阁老从楼上下来,显然是准备迎接云陵来的同僚。
吴杳一行皆是黑金长袍,与东街上正往这里赶来的头七人一样。说来也奇怪,长敬总是可以在一片黑衣袍中一眼认出吴杳。
事实上,对于织梦阁自己人来说,即使隔着兜帽也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人的相貌,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除了身材明显有差异的男女外,基本看不出太大区别,更不好区分辨认了。
“你在这里等我。”吴杳从阶梯上下来,略停顿了下,对站在门边的长敬说了句等我,便又带着众人走到门外去了。
长敬一向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格,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便听话地站在原地等着。
原来长敬和云陵来的人只是前后脚的功夫,差不多一个时间到了织梦阁。
“终于到了,一路上被当猴子看似的,可憋死我了。”
长敬正想往外看看热闹呢,突然眼前的光线就是一黑,一个娇小的身影伴着清脆的话音轻快地进了门,一手掀开了连衣帽转过身,是个长相十分伶俐可爱的小姑娘。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又是两个黑袍人,但并没有摘下兜帽,看身形应当是一男一女。听见前面女子的话,两人只无奈的摇了摇头。
接着又鱼贯而入了四个黑袍人,四个灰袍人,最后才是这里的主人吴杳五人,可以说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最先进来的那个女子见所有人都到齐了,便又娇俏的说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戴不戴帽子都没区别,各位哥哥姐姐不如都摘了帽子说话吧,整天瞧着不是黑就是灰,也太闷了。”
“林瑶,不能这么没规矩,这不是在家里,先过来见礼。”第二个进来的黑袍男子看似严厉地说了一句那位唤作林瑶的姑娘,但却没有让她把帽子戴上,只拉了她过来面向吴杳等人。
林瑶悄悄冲男子的背影摆了个鬼脸,不等男子说话,又抢先开口道:“你们这里谁是阁主呀?”
吴杳身后一位年长一点的阁老听见这小姑娘如此没礼貌,一脚迈出就想要出言训斥。吴杳不动声色地拦住了他,不卑不亢地说道:“我是温江城织梦阁阁主吴杳,欢迎各位来到温江城。”
男子怕林瑶又要无礼,赶忙开口道:“我是云陵此行的队长林奕,也是织梦渊右分阁的阁老之一。我们一路听说吴阁主是整个西岩帝国织梦渊西殿历史上最年轻的阁主,果不其然。”
吴杳听完只微微一笑,也未辩驳什么,朝林奕施了点头礼。
长敬皱了眉,林奕这人面上虽然谦和,但言语间亦是有些自持身份的高傲,先是以自己的右分阁阁老的地位压吴杳一下,又是特意夸了吴杳年轻,但又不提其他,仿佛料定了吴杳年纪轻轻无甚作为,花架子罢了。
“有我年轻吗?”林瑶似是没遮没拦惯了,兀自嘀咕了一句,又朝吴杳打招呼道:“你好,我是织梦渊右分阁的林瑶,林奕的妹妹。”
吴杳看着林瑶玩笑似的招呼,平静地说道:“据我所知,林姑娘只是右分阁的织者,既不是阁主也不是阁老。如此,你见我应当施全礼。”
是了,吴杳曾简单地跟长敬说过,织梦渊内只有阁老以上的人才有等阶之分。
譬如东西阁阁老就要高于四分阁的阁老,四分阁的阁老自然也高于地方织梦阁的阁老。但下一阶的阁主是与上一阶的阁老平阶的,例如林奕作为右分阁的阁老便是与织梦阁阁主的吴杳平阶。
但是实际掌控的权力就大不相同了。据说织梦渊最早这样规定,便是为了防止各等阶的同僚争权夺利,欺压地方。
但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织梦渊内如今仍是有不少人捧高踩低,地方阁主等阶虽高,有一定话语权,但终究不过是管治一城而已,分阁的阁老等阶相同却是可以与分阁阁主一并管理六城。
而阁老以下,统称织者,任你再厉害也无等阶之分,无任何实权,低于任何等阶的阁主和阁老。
如此,若林奕作为整个云陵队伍的队长,等阶最高的话,队伍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要对她施全礼的,包括林瑶。
“你!不过是一个破地方上的阁主,神气什么,等我以后做了分阁阁……”
林瑶的脾气属于一点就着的类型,目中无人惯了,一听吴杳拿等阶压她就要跳脚。一旁的林奕显然极为熟悉她的性格,赶在她把话说完前将她一把拉到了身后。
气氛正有些尴尬的时候,先前与林奕一同走进来但一直未说话的女子忽然说道:“我是右分阁织者赵清语,见过吴阁主。”
赵清语的性格与林奕林瑶这对兄妹都不同,因为戴着兜帽,长敬未见其貌,只听她嗓音温婉,语气恭敬地朝吴杳作揖,真心实意地施了全礼。
吴杳本就不是刻薄的性子,人家待她以礼,她自以礼还之,略托了赵清语作揖的手,点头示意。
接着其余几人便顺势也介绍了自己。
“我是右分阁织者令冰,见过吴阁主。”
“我是右分阁织者范铭瑞,见过吴阁主。”
“我是抱山岭织梦阁阁主李思。”
“我是照日堡织梦阁阁主徐明磊。”
“……”
长敬听了这一通花名,只堪堪记住了这黑袍七人的名讳,没想到其中竟还有两座城池织梦阁的阁主,亦是与吴杳平阶,属于真正的同僚。
但因为抱山岭与照日堡均未与温江城接壤,因此几人此前并无来往。看他们报名的顺序,也是隐隐以右分阁为尊。
吴杳一一客气地回了礼,也向云陵等人介绍了她身后的四位阁老。
“这几位是时玉,周老,陈老,文老。”
众人均点头示意。一般五十岁以上的阁老便仅以姓氏相称,以示尊重。
林瑶见吴杳背后有三位“老家伙”,便越发不把吴杳当回事,只觉得吴杳肯定是有什么后台才坐上的阁主之位,平日里定是全靠几位长辈管治手下。
“都见过礼了,可以把帽子摘了吧?”林瑶掐着大家说完话的时间,又撺掇起来。
林奕知道自家妹妹肯定是未如意的事便会一直吵嚷,故第一个主动摘下了兜帽,露出正脸来。
他的五官与林瑶十分相似,只是更为硬朗些,也算是剑眉星目,仪表堂堂。林奕略有些歉然地看向吴杳,算是替林瑶的鲁莽道歉。
摘不摘帽子真不是吴杳会在乎的事,吴杳只简单道:“无妨,大家随意。”
赵清语等人这才徐徐摘下兜帽来。吴杳这侧的人却没有动手,主随客便罢了。
长敬所站的位子是楼梯口的夹角处,颇不显眼,又正好是在众人的背后,正想悄悄挪去看一眼他们后续要做什么,便突然被一句惊声止回了原地。
“呀!这儿怎么还有个人鬼鬼祟祟!”
长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