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两边的人太多,大家都下不来台,剧院经理还在一边和稀泥,居然要那个女演员道歉,我看里德那副得意的表情,干脆就出手了。
“一开始还只有我们两个人打,他的跟班居然抄了道具要砸我,我们这边就都冲上去,反正最大家都上了头开始乱打,还好进戏院前都把枪卸了,野蛮人互殴也就是抡石头肉搏,这一仗干得太痛快,我还以为那帮红制服有多厉害呢。可惜克里斯提前一天出发去海关了,不然也能赶上这次热闹。”
哈洛德说着,冲克莉丝耸肩,“要是你也在场的话,我爸这次关我禁闭的时间说不定会短一点。”
搞清楚不是什么政|治目的,克莉丝松了一口气,对自己受到牵连也完全不在意。
就像她之前替这位朋友向他爸解释的话一样,哈洛德结交的那帮人,虽然张扬闹腾了点,不过都不算太坏,只是热衷吸引人群的眼球,甚至还带点傻乎乎的骑士精神,至少比里德那帮狐朋狗友仗着酒意欺负女演员好多了。
威廉在一边听着,忍不住说:“我不太明白,这个争执完全可以避免,只要你们——”
“友好协商,然后握手道别,回家找妈妈?”
哈洛德嗤笑,“那么第二天我们那伙人就别想再进那间剧院了,我敢肯定,他们会把这编几句特别难听的话,然后拿些便士请一帮小鬼在门口不停叫着宣传的。”
威廉回忆起在公学时遭遇的恶意绕口令,脸上有些发白,“我突然觉得能理解了。”
哈洛德笑了,从一边的篮筐里摸出三瓶酒,“为我终于解禁出门,来庆祝一下。”
威廉瞪大眼睛:“你哪来的酒。”
法律规定,在教堂礼拜结束前,商店是不允许卖酒的,刚刚上马车的时候这个人还空着手呢。
克里斯这个朋友胆子也太大了。
头一次看到“违法乱纪”的事情在眼前发生,被用“天气这么好更应该晒太阳”拐出来的威廉忍不住心里画了个十字。
哈洛德把其中一小瓶扔给克莉丝,看到她不但不制止,还非常顺手接过喝了一口,发明家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进了一个非常无视规则的团体,不知不觉也被塞了一瓶。
“你就放心喝吧,”哈洛德说,“被发现也只是罚款,大不了你负责抢先一步告发我们,还能把罚金赚回来一半。”
还是同一条法律规定,告发者能拿到罚金的一半。
“我不会做这种卑鄙的事情的!”
像是为了表示立场,威廉喝了一大口酒。
哈洛德开始调侃老实孩子:“这才不算卑鄙,你知道克里斯以前说过什么话吗,如果我被哪天通缉了,他就帮我藏起来,等悬赏金涨到最高再把我交出去。”
威廉头一次知道还有这种塑料友情,整个人听傻了。
克莉丝这会总算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甜品,有意解围,慢吞吞说:“原来那个麻烦是你给我惹来的。”
“什么麻烦?”
她简单把那天去城堡觐见,又和里德上校互怼的话复述了一遍。
哈洛德开始还绷着脸,听到朋友反击的话后也笑了,侧头对威廉说:“现在知道你的合伙人多么狡诈难对付了吧。”
威廉只是打了个酒嗝。
“……不是吧。”
克莉丝头痛起来:“你别看我,他生活太不规律了,我们很少一起吃饭,我也不知道他不会喝酒。”
过了一会,日照变得不那么宜人了,让男仆扶了走路开始不稳的威廉,他们离开草坪,上马车回伦敦。
还好发明家即使醉了也不闹腾,只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低声咕哝一堆他们听不懂的话,全是定理公式。
另外两个人盯着他研究了一会,发现问题不大,放心开始聊天。
谈到一个俱乐部今年的会费要涨,哈洛德才后知后觉说:“所以里德是被你吓到了,才没来找我麻烦的?毕竟前些日子在那碰到他时,还叫嚷着要给我发决斗书呢,结果他最近反而不去那了。”
有时候无声比有声更可怕,因为这往往意味着敌人潜入暗处了。
克莉丝警惕起来,“是从哪天起,你就没听到他的动静了?”
“这我哪记得,大概三月吧。”
他们碰面是在这之前,所以和自己无关。克莉丝想到哈洛德的直脑筋,干脆由着他去这样误解,打算回去后先去查查。
威廉现在还是住在德文郡公爵那里。
克莉丝熟门熟路敲了门,开门的人却不是府上那位唯一的仆从。
“班纳特?”
心里无奈叹了一口气,面对英国史教授,克莉丝点头:“布雷格先生。”
能把威廉送到马赛住那么久,显然这对父子关系非常僵,尤其两个人虽然表现出来的性格完全不同,接触后却能感觉到父子俩是一样的倔脾气,克莉丝不好贸然插手朋友的家事,所以这位教授一直都不知道她和他儿子是朋友。
布雷格教授勉强冲她回礼,看到一边明显醉醺醺的儿子,难得面露惊讶,抬头看天色,很快就板起了脸。
要是换平时,威廉估计已经腿软说话结巴了。
但是他现在脑子不太清醒,只是甩开了搀扶自己的男仆,突然哼哼唧唧缩着身子扑进了他爸的怀里。
克莉丝欣慰发现,情况还不是那么糟,布雷格教授整个人都僵硬了,看着和自己相同发色的头顶,不自觉放软了表情。
威廉抬头,总算看清面前的人,在父亲复杂甚至可能带着期待的目光里,他缓缓张嘴。
吐了。
克莉丝:“……”
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人喝醉以后最好还是将他原地放置,不要一路车马颠簸。
“我完了。我居然大白天喝醉酒,还吐了我爸一身。”
合伙人哭丧着脸说。
虽然类似的话已经是今天第十次说了。
哈洛德俯身看着橱窗,头也不抬,“这算什么,我喝醉后,还在我爸一群战友面前逼他唱歌呢,我说不唱我就跳泰晤士河,结果最后他跳了河。”
威廉闷声说:“你爸爸真好。”
“别想啦,叫你来就是散心的,”克莉丝非常没有诚意安慰他,“反正你们关系本来就不好,也不会更糟糕了。”
威廉看上去更消沉了。
哈洛德把目光从一对袖扣挪开,若有所思看她:“克里斯,你好像没喝醉过。”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死心吧,你喝不过我,到时候出丑的还是你。”
克莉丝说。
哈洛德非常明白朋友这种告诫的语气,讪讪打消了念头。
说是陪威廉出来散心,鉴于他的情绪并不稳定,最后还是成了陪哈洛德逛街。
哈洛德就喜欢那些花花公子必备的亮晶晶小玩意,非常赶时髦,克莉丝那箱子定制香水也是通过他介绍的师父配出来的。
当然,免不了还要和现在已经来了伦敦的淑女邂逅。
不过在发现那些前来搭讪的熟人更多是冲着身边两位来的时候,哈洛德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你就算了,为什么这小子也比我受欢迎,现在伦敦已经不流行我这种魅力男士了吗。”
他看向还沉浸在醉后坑爹事件的发明家,忿忿不平说。
克莉丝认真打量了一会他俩,由衷劝道:“可能是你表现得太迫不及待,所以看上去根本不靠谱。”
虽然她觉得他没听进去。
“进这家看看。”
克莉丝吃惊看他:“你才多大,就要买假发了。”
哈洛德对着橱窗倒影照了照,叹气:“你这种黑头发当然没困扰了,我总觉得我的金色有点暗。”
欧洲人对发色和眼睛的审美偏好很直观,就像汉唐情节一样,他们普遍偏爱曾经强极一时国度的人种代表色,所以金发蓝眼和黑发黑眼是最受欢迎的。
克莉丝自己两世都和黑色以外的发色瞳色无缘,所以审美向上辈子倾斜比较多,更喜欢看黑发,对金发没什么执念,就连假扮也没改过发色,两片金色如果不放在一起对比,她其实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像哈洛德这种打扮,看着就是喜欢花钱的主,店员十分热情,发现他对那些都不满意后,趁机开始推荐其他产品。
时间长了无聊,克莉丝在店里转悠,突然好奇自己是金发会什么样,于是找了一顶扎发带的随便试了下。
镜子里的人突然变得很陌生,而且看起来很怪异。
威廉在这时候回过神:“克里斯,你好像突然变高了。”
哈洛德也看过来,因为她这副模样笑了一会,才认真说:“我就觉得是你发型的原因。”
……之前老师也说让她换发型。
她的头发足够多,短发洗起来很方便,所以还算蓬软,但是发丝偏直导致整体线条顺服,再加上骨架没法达到男性的宽度,整个人视觉效果可能比实际身高显得矮一些。
烫过发尾会好一些,整体气质看上去也会非常不同,但是经常折腾就太麻烦,而且年代原因技术有限,太频繁会损伤头发。
克莉丝摘下假发,随便梳了一下,咕哝:“但是我只能接受这个长度,不会再剪头发了。”
“我倒有个办法。”
哈洛德得意笑了,从一边的试用箱子里摸出一只玻璃瓶,“我早就想把你那些头发全给往后扒拉了。”
认出那是这个年代的发蜡,克莉丝更抗拒了,倒退一步,警惕看他。
“背头会把发际线往后拽。”
“谁让你做那种大背头了,而且只是把鬓发稍微定型一下,你可以试试,至少是个改变机会嘛。”
知道朋友格外宝贝自己的脑袋,连耳朵到脖子都基本不见光,遮遮掩掩像个清教徒,哈洛德更加来了精神。
这小子弱势的样子可太难见了。
“来吧,克里斯,我保证只动两边的头发。”
好在很快就有人拯救了她,虽然看清跟在后头进店的那个人后,克莉丝宁可被发蜡扯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