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碗,喂得很小心,生怕烫着我,每喂一口都要到嘴边吹一吹。我惆怅地看着这个男人,忽然觉得他老了很多,两鬓间已经有白了,满脸沧桑,神情疲惫得像个长途跋涉的旅人……我想我已经没有理由抗拒他了,这几年守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已欠他太多,见到我要见的人后我应该可以安心地跟他走了,如果我选择的这条路还有尽头的话,那么他就应该是我的尽头了,我不在乎这尽头是天堂还是地狱,哪怕是一块坟地,我也认了,没什么不同。
“想好了吗?”喂完粥他问。
我疲惫地点点头。
“真的答应见过他后,跟我去美国吗?”
我又点点头。
“好,就这么说定了。”说着他将我的脸捧在手心,拢了拢我蓬乱的头,俯下身子在我额头轻轻一吻,再吻,温柔又伤感地说,“就是这张脸,自从第一次遇见,就从未走出过我的梦境,今生今世,我也不会让你走出我的梦境。”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无声地淌了下来。
“为什么哭?不情愿吗?”
“你是我的归宿,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回答说。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到现在?”
“所谓归宿,总是要走过一段路后才知道是归宿。”
“但愿你是这么想的,但愿你没把这归宿当作是坟墓……”
好厉害的男人!
“他知道我们来了吗?”我转移话题。
“不知道。”
“那就好,”我放心地点点头说,“我只是看看他,不想打扰他。”
“我也不会让你打扰到他,”他眉头微蹙,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可是我好像有点担心,担心你一见到他又改变主意。”
他这么说,显出很无奈的样子,“所以我现在很怀疑,我将你送去见他,会不会是我的失策,万一你不肯跟我去美国了呢?”
我虚弱地笑了笑,“你这么不信任我吗?我不跟你去美国又能去哪儿呢?他的身边有米兰,对他而言,我的存在是多余的。”
“就怕到时候多余的是我。”祁树礼叹口气,俯身替我盖好被子,又在我额头吻了吻,“很晚了,你不能太劳累,睡吧,我就住你隔壁,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可能是旅居异国,环境陌生,我在“地上”折腾到很晚都没睡着,坐起来躺下去,躺下去又坐起来,也没有开灯,后来干脆光着脚在榻榻米上走来走去。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钢琴声。我定定神,确定不是幻觉,是有琴声,从窗外传进来的。我跑过去推开窗,琴声更真切了,好熟悉啊,隔着马路,对面的一栋日式小楼里亮着灯,琴声就是传自那小楼。
我仔细听,越的熟悉起来,不是曲子熟,是感觉熟,琴声错落起伏,那样缠绵,那样悲伤,又那样破碎……是放的CD吗?再仔细一听,绝对不是放的CD,是弹奏的琴声,我也学了一年多的琴,这点还是区别得出来的,这么晚了,是谁在弹琴呢?
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睡不着了,穿上大衣,裹上披巾,蹑手蹑脚地摸出房间,出了楼,径直朝马路对面走去。小楼的灯光在一楼,大门紧锁,我将身子贴在冰冷的墙边听,倏地,手脚冰凉,血液一下子倒灌进心脏,瞬间凝固……不可能啊,里面弹琴的不可能是他,他怎么可能住祁树礼对面呢?但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谁能将《离别曲》奏出灵魂的味道,第一次听他弹琴时就是这曲子!
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祁树礼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床头的牛奶都已经凉了。
“醒了?”
“醒了。”
“还要不要再睡会儿,我看你睡得好香,一定是昨天累坏了。”
“不用再睡了,我要去见他。”说着我就支起了身子,想了想,忽然问:“对了,昨天我好像听到对面有人在弹琴。”
“是吗,你听到了?”他好像并不意外。
“弹得很好,很像是……耿墨池弹的。”
“本来就是他弹的。”
“什么?”我从榻榻米上惊坐起来,“你说什么,他……他住你对面?”
“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住他对面很稀奇吗?”他瞅着我,颇不以为然的样子,“在彼岸春天我就住他对面啊。”
“你,你这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在名古屋有生意,偶尔过来跑跑,偶然听说他也在这儿,偶然知道了他的住处,偶然就搬过来住了……你知道住彼岸春天的时候天天能听到他弹琴,很喜欢,突然听不到会很不习惯。”
“所以你就追过来了?”
“什么叫追过来了,我是慕名而来。”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强词夺理。可怜的耿墨池!
“那他知道你住这儿吗?”
“不知道。”他很老实地回答,“我也就来了两回,住了不到三天。”
我转身就往更衣室跑,用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
“我一直以为我是个疯子,没想到你比我还疯得厉害!”我急急地从更衣室出来,跑到卫生间洗漱,最后一阵风似的跑到梳妆台前,“昨晚我就觉得纳闷,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弹出这琴声,原来真的是他,你这个该死的,原来你一直在监视他……”
“没有啊,考儿,我其实蛮认可他这个人的,就想跟他做邻居。”他很委屈的样子,振振有词地说,“虽然我们是情敌,不过所谓英雄惜英雄,我们彼此还蛮欣赏的,他自己也跟我说过,他很庆幸遇到我,否则以他的病绝对活不到今天,是我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
“那他应该很感激你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