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此。”祁树礼得意扬扬,最后又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拜访他了,住这房子这么久,我还从来没去拜访过我的老邻居呢。”
我们一路步行走过去。后面跟着的是随从和翻译。
天气很好,春日的阳光温暖地照耀在名古屋的每个角落,我们来得很凑巧,三月间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随处可见绯红的樱花随风飘摇,花谢花飞,行人走在街头,犹如在沐浴一场樱花雨,此情此景像极了韩国电影《春逝》中的片尾镜头,李英爱也是这样走在樱花纷飞的街头,如诗如画,美得让人惊叹。
对面的小楼院门紧锁,祁树礼下手去按门铃,开门的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中年女人,系着洁白的围裙,应该是用人,礼貌地朝我们鞠躬行礼,翻译问她耿墨池在不在家,她用日文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翻译点点头,转过脸告诉我们,耿先生出去了,好像去了附近的公园散步。
“可能就是名古屋城旁边的那个公园。”祁树礼说。
翻译说:“可能是。”
“那就去公园吧。”祁树礼牵起我就朝前走。
“坐车还是走路?”翻译问。
“就在街那头,走路吧。”
于是我们又步行去公园。一路上我冷着脸不说话。祁树礼兴致却很好,没话找话,跟我介绍起名古屋的人文地理来了,他说名古屋在被二次世界大战盟军的炸弹摧毁后,现在已经展成为日本第四大城市,并且是日本最重要的经济都市之一,历史上名古屋因三个最重要的历史人物出生于此而闻名: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正是这三人于十七世纪初统一日本。这不是我感兴趣的。祁树礼当然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又说起了他的老邻居耿墨池,他说耿墨池在养病的间隙在名古屋的一所大学内任客座教授,教钢琴。
“他当教授?”我颇为诧异。
“是啊,当教授。”祁树礼呵呵地笑。
“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是不是觉得他当教授很奇怪?”
“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也觉得奇怪。”
说话间我们到了一栋古楼群前,高大的城墙,金碧辉煌,难道这就是著名的名古屋城?祁树礼肯定了我的猜测,指着楼群对我说:“那就是著名的名古屋城,知道它最有名的地方在哪里吗,就是装饰在城堡天守阁屋脊上的金色兽头瓦最为有名,你看就在那里……1612年,当时的江户幕府将军德川家康修造了名古屋城,到1867年政治改革幕府倒台之前,它一直都是德川三大家族之一的尾张德川家族的居城,极尽奢华……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于1945年受空袭,大部分被烧毁,1959年重建天守阁,改为地下一层地上七层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从那以后,天守阁一直就是名古屋的象征。”
“你知道的还挺多。”
“跟你说过了,我在这儿有生意,当然很了解。”
“那你也很了解他喽。”我转过脸看着他。
“那是当然,”祁树礼一点也不忌讳,“他的一举一动我了如指掌,他对我可能也如此。”
“你们还真是同类啊。”我不无嘲弄地说,想了想又问,“米兰是和他在一起吗?”
“不在,他们一直分居。米兰还找了个日本情人呢。”
“胡说,不可能!”
“怎么,不信你的老情人会被戴绿帽子?”祁树礼看住我,冷笑道,“告诉你吧,米兰找的那个小日本还是耿墨池的私人助理呢……”
“别说了!”我打断他。
祁树礼并不理会,继续说:“原先我以为米兰是真的喜欢耿墨池,寻死觅活地要嫁给他,后来现她不是真的喜欢耿墨池,不过是喜欢耿墨池大把的钱,和这些钱所换来的名贵时装、珠宝……这会儿她正在巴黎享受世界顶级的时装周呢,这个女人,挥霍无度,贪得无厌,真不知道耿墨池怎么会娶了她做老婆的。”末了,又补充一句,“不过幸好他娶了她做老婆……”
言谈间公园已经到了。
“我就送你到这儿,你自己进去吧,”祁树礼突然变得很严肃,正色道,“考儿,你要想清楚,你答应过我什么,见到他别头脑热什么都忘了。”
我低下头不说话。
“见过他,你就跟我去美国,我要你从此快快乐乐地生活,至少活得健康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病得死去活来。”说着他拍拍我的肩膀,“进去吧,记得替我跟老邻居问个好,记得……我们的承诺。”
“放心吧,我不会死在里面的,即使我活不多久,我活的时间也要比你爱我的时间长。”这是《茶花女》中的一句对白。
祁树礼笑了起来,点点头,“你知道我爱你就好。”
我一个人走了进去。一进去才现这个公园还蛮大的,人很多,里面有个湖,湖面倒映着樱花树,粉红一片,远远地看像少女羞涩的脸,湖岸落满花瓣,像一张巨大的粉色地毯。我在樱花树中穿来穿去,才一会儿,身上头上就落满了花瓣。这么美好的天气,这么美丽的樱花雨,我却无暇欣赏,四处张望着,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搜寻那熟悉的身影,也许是过于紧张,心头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又酸又胀,我希望那不是眼泪;见到他,我不希望流泪,即使他不再给我希望,我也不能在他面前表露悲伤。
他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我猜想他可能躲在哪个僻静的角落,好像是有什么力量指引着一样,我朝远离湖边的一片树林中走去,然后……那是谁?!老天!我看见了,在一棵樱花树下,他独坐在休息椅上,浅米色的毛衣白色的裤子,手里捧着本书,粉色花瓣飘飘洒洒地落在他身上,他也全然不顾,所有的精神全都集中在那本书上,以至于我一步步走近时,他居然毫无察觉。
此刻我的眼里心里全是樱花树下的那个男人,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身上隐忍的忧郁和落寞隔着十米的距离还是蔓延到了我的心里,孤独的男人,你可知道我漂洋过海来见你,只是想看你一眼!虽然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再给我希望,但是墨池,我的心里却有着或许在你看来是卑微的希望,我希望你也好好地看我一眼,千言万语,都不及你深沉的一眼……
老天啊,我怎么又哭了起来,我总是这样控制不住自己,只能捂住嘴尽力不让自己出声,就隔了十米的距离,我却没有力量叫出他的名字,痴痴地看着他,像一棵树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中间隔着万丈深渊,我迈不过去,他也迈不过来,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胸口又是一阵疼痛,我咳出了声音。
他闻声抬起头——
仿佛我是一个鬼,他眯着眼睛,瞳孔缩小了又放大,放大了又缩小,表情惊讶,嘴角抽搐,好半天都无法确认我是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终于他缓缓站起身,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我的心不再跳了,我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这个曾经高大英俊如今病魔缠身的男人,山一样地慢慢移向我,四目相对,还是他先开口。
“是你吗,考儿?”
“是你吗,墨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