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县太爷是不会真的现什么的,他那一张口才能吃下多少粮?所以她每次从狗进去,又从狗出来,食物都藏在衣襟里头,就这么捧着带回去,还分给妹妹一些。
可惜妹妹大多数时候不领情,非得要把那好吃的都留给爹娘。
爹娘现了,问她从哪儿弄来的,她不肯讲,娘就会用鞭子抽她,抽得她的后背血模糊。
说真的,她时常会想自己是不是爹娘从外面捡回来的,为什么同样是爹娘的女儿,自己跟妹妹却有那么大的差距,真的不像是一家人。
“你说吧,今日反正也是没什么事儿,我听着。”余香回过身来,见芷荷还等着自己,于是连忙回答她道。
芷荷点了点头,深呼吸,像是鼓足了好大勇气道:“奴婢的爹娘都死了,死在一场鼠疫之中。不知道娘娘听了这个会不会怕,但奴婢真的可以用性命担保,奴婢真的没被感染上鼠疫。”
余香点头,却见阿梦悄悄往边上儿移了一步,想来心里是惧怕了这病。
“你说吧,我相信你没被感染上,否则你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吗?”余香浅笑,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说来真的是怪了,那一年奴婢的家乡突然爆了一场鼠疫,县里几百人都得上了,奴婢的爹娘跟弟弟也难逃一劫,可是奴婢偏偏就是没有,身体好的跟什么似的。奴婢说这话可能是说远了,但是娘娘,那天的场景奴婢直至今日都记得。尸横遍野,一片狼藉。满地除了一具又一具四处流脓的尸体,就只剩下那血模糊趴在地上嚎叫的将死之人。奴婢亲眼看着爹娘相继离去,看着弟弟活活饿死,甚至用自己的血想去喂饱他,都没来得及。”芷荷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并没有痛苦,起码在余香看来是这样。
余香只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越来越多的无奈。
好像已经看透整个世上,看透人世之间的喜怒悲欢,便现其实你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
所以,空余下无可奈何。
见余香并没有出言阻止她,芷荷又继续讲道:“只有奴婢一个人活着,娘娘您能想到吗?奴婢就像是个可怕的异类,站在那一堆尸体之中,除了饥肠辘辘,再没有别的感受。后来朝廷派了人来,说是关内侯周大人的人,他们本是带来了大夫,说是还带了许多能够治疗鼠疫的药草。可是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所有的人早就死光了。”
芷荷说到这儿,暗自握紧了拳头,余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认为奴婢会恨朝廷,所以将奴婢四肢捆绑了起来,锁在了笼子里面,不让动弹,只给水喝。其实他们不知道,奴婢一点也不恨朝廷,鼠疫是天灾,人改变不了的事情。朝廷也是人,管不了这种事情的生。后来不知道是谁说的,说奴婢是怪物,鼠疫是奴婢带来的,整个家乡都是奴婢一人毁掉的。若是没有奴婢,那几百人就不会死,他们要烧了奴婢,以慰藉天神。说是天神息怒,就不会再降罪于人间。娘娘,不是这样的,虽然不知道你信不信奴婢,但是真相绝非如此。天神是不屑于管人间的事情,这场鼠疫就是奴婢家乡人的劫数,难逃一死。可是那群人不听,他们就将奴婢捆绑在了柱子中间,点燃了火,让火苗活活烧死奴婢。”
“他们的计没有得逞,天降暴雨,浇灭了火焰,绳子被火烧断了,奴婢就趁机逃了出来。后来一路飘零,整整一年才来到长安,看见宫内招侍婢,就来了。娘娘,奴婢的故事讲完了。”
说完这话,芷荷握成拳的手又悄悄张开了,似乎心里舒坦了一点。
周子欢相信天神,派人放火烧人?绝不可能。
不需询问,余香就敢断定,这不是周子欢能够做出来的事。
“那你在经历了险些被火焚烧之后,恨朝廷吗?”余香淡淡地问出这句话,看不出一点在乎的样子,可实则不过是在为接下来的话引出下文。
“奴婢不恨。”她没有说谎,眸子闪亮,一眨不眨。
“那恨关内侯么?”余香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根本没看芷荷,她怕芷荷被自己看的紧张,所以随口胡说。
她要让芷荷觉得自己并没有把这个问题当成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不过是在例行询问,以确保她足够踏实可靠罢了。
坦白讲,余香也没指望芷荷能够对自己真的坦诚,有谁见过主仆之间丝毫不藏心眼的么?就算是杜松跟先皇,那不照样也是杜松有话咽进肚子里,凡是都以讨好先皇为先?
可是此刻,她却清清楚楚地听到芷荷干脆的声音,“恨”。
就这么一个字,毫不犹豫,毫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