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兖无比愤怒。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头一次拒绝他这个父亲的命令,且是当着顾述白和玉扶这两个外人的面,让他完全下不来台。
他不是那种自以为是、唯恐被后辈抢夺了权力的老者,在闽中这一年病痛交加,他早已学会了对某些固执放开。
此刻他最不能忍受的不是殷朔的拒绝,而是他在自己离开这一年里,做了多少荒唐的事!
谋利,造反,弑君!
哪怕他赌赢了,在殷兖世代流传下来的忠君爱民之心中,依然是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无法告殷朔,无法把真相告诉所有人,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可这不代表他会一直容忍殷朔。
回到帝都以来得知的种种真相,让他积攒了无数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出来——
“啪!”
这一巴掌落在殷朔面上,连玉扶和顾述白都震惊非常。
这绝非玉扶的初衷,看到殷兖父子彼此之间的冲突也未能让他们有一丝得意,反倒叫人心生悲凉。
殷朔的脸被打偏过去,再抬起头来,左半边脸血痕狰狞。
殷兖一向以他为傲,从前没有打过他一下,老成这样反倒用尽全力给了他一巴掌,还当着他最不愿意当着的两个人的面,殷朔不禁自嘲。
他看向顾述白和玉扶。
一个是和他旗鼓相当的劲敌,是他几次三番想除去的对手,另一个是他最爱的女子,第一次见面就仿佛前世注定一般。
他不愿意自己最狼狈的样子被这两人看见。
殷姬瑶忽然从院外跑来,没进门就看到这番场面,吓得呆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头一次见殷朔挨打,心里百味杂陈,既震惊又担忧,更有解气的快感。
“姬瑶。”
殷朔忽然开口叫她,“你先把长公主和世子送出去吧,我和父亲有话要说。”
殷姬瑶看殷兖,后者没有反对,她便看向玉扶和顾述白,二人识趣地告辞离开。
走远一些之后,殷姬瑶看向恢复平静的书房,心中暗暗思忖殷兖会和殷朔交谈什么,“玉扶,你说服父亲成功了是吗?”
“看起来是,可我总觉得,老丞相和殷朔之间的矛盾不是今日才产生的,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导火索。”
玉扶看得很明白,她拧着眉头,“我只是觉得,场面变成这个样子,殷朔就更不会去劝阻陛下了。”
殷姬瑶叹了一口气,“你猜得没错,父亲回来后便时常去祠堂拜祭祖先,我偶然一回听见他在说些愧对先祖、愧对先帝的话。他对大哥的所作所为是十分不满的,只是碍于父子之情一门荣辱,他不能告反倒要替大哥隐瞒。”
没有谁比殷姬瑶更能理解这种心情。
玉扶道:“我明白。”
回府的轿子上,顾述白一直没有开口,似乎在想什么要紧的事。
玉扶小心地在他肩上蹭了蹭,“大哥哥,你在想什么?”
顾述白回过神来看她,看到一个梳飞仙髻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只点缀了两只素银丁香,越衬出秀乌黑如墨。
他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道:“我在想,殷朔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坚决?连老丞相亲自出面他都没有松口。他以为凭顾侯府一定能阻止立后这件事,还是他并不担心你被册立为后?”
玉扶回想她站在门外听见的那些话,再想到殷朔大婚时在大瑞宫和自己说的话,颇为矛盾。
她道:“或许是我们想太多了,殷朔这等无情之人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虐待,他的喜欢又能值几分呢?”
顾述白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失笑道:“玉扶,我比你更了解男子的心理。当我嘲讽他是廉价的喜欢时,他的愤怒绝不是假装的。”
“你是说……”
“我是说,他对你的感情不假,我只是想不明白,他明明那么喜欢你怎么会情愿让陛下册封你为皇后?”
顾述白托腮细忖,“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让我好好想想。”
“大公子,那不是金将军他们吗?”
跟着的士兵隔着帘子喊了一声,顾述白探出头一看,老金和严华实等人浩浩荡荡、匆匆忙忙,看方向是往宫里去的。
“叫住他们。”
士兵会意,立刻朝那处打招呼,“金将军严将军!”
老金等人看到是顾侯府的人,上前来一看,只见顾述白从轿子走出,“生什么事了?诸位匆匆忙忙是打算进宫吗?”
严华实道:“少将军还不知道吗?大将军今日进宫受了斥责,是随大将军进宫的人传出来的。齐管事知道后告诉了我们,这不,我们赶紧进宫替大将军抱个不平!”
“大将军受了斥责?”
玉扶也从轿中走出,“如今人还在宫里么?”
老金急道:“可不是么!咱们大将军是和先帝一个辈分的,想当初陛下还没即位的时候,要称大将军一声顾伯伯!如今他登基了就翻脸不认人,连大将军都敢斥责,他忘了是谁费尽心机替他洗清冤屈的?”
“这话不可胡言!”
顾述白四周看了看,好在士兵们阻挡着他们和百姓的距离,方才老金那些话大约没被人听见。
他压低声音,“先回府再说。”
众将不依,“少将军,难道就任由大将军在宫中受辱么?”
顾述白扫了众人一眼,剑眉微蹙,“我让你们都回去,这是命令!忘了昨夜父亲说过什么了?”
顾怀疆说,他们进宫劝阻陛下,只会让陛下以为是威胁。
今日他们听见顾怀疆受斥责便如此大动干戈,岂不更加让有心人坐实了顾家军的罪名,对顾怀疆更加不利?
众人哑口无言,面对顾述白下意识有了面对顾怀疆的依从。
玉扶担忧道:“你们先回去,我进宫看看。我的身份进宫方便一些,如果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