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云嫔不封。”康熙开口道,“等她诞下子嗣之后,再行定夺。”
等云嫔诞下子嗣之后,这九个字颇值得玩味。
要知道在这宫里,妃嫔们的晋升都是有定例可循的。六年或十二年或十八年一次,按照各自的家世子女品貌性情,当然还有运气,各自晋升或者下贬不等。
当前宫里诸女子晋升,而云嫔不升不降,这便是一个例外;但云嫔的产期将近,等子嗣诞生之后,再行晋封,则又是一个例外。按照常理来推断,云嫔诞下子嗣,理当是要受到封赏的,但一般仅仅是给个称号、或是赏赐些金银珠玉,也就罢了。
但现在,皇上偏偏拣出一个云嫔,有违常例,这……
礼部司官心里咯噔一声,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但却不敢往下细想。
这些天家的私事儿,还是不要胡乱揣测为好。要是不小心猜对了什么,又或是猜错了什么,都不好,不好,不如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司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好。
礼部司官立刻便下去拟旨了。
康熙重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目光落在匣子里的册书上,不觉又有了些淡淡的笑意。
更漏一点点地漫到了酉时的刻线。
“梁九功。”康熙起身吩咐道,“随朕去长春宫。”
从前康熙前往长春宫,一直都是自个儿悄悄去的,不但没带随扈太监,连梁大总管都没带。但今天康熙却一反常态,不但带着梁大总管前往,而且还摆了全副的皇帝仪仗,任由起居官在纸上写下“某年某月某日,上幸长春宫”亦不以为意。匣子里的册书已被他拿在手里,虽然有些陈旧了,但是他两年前亲手写成的,意义非凡。
江菱这两天的孕期反应愈严重了,康熙来到长春宫时,她正一脸苍白地靠在软榻上休息。
随着一声尖尖细细的“皇上驾到”,整座长春宫都变得惊惶起来。原因无他,这是康熙第一次正式驾临长春宫,摆了全副的仪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到这里来。嬷嬷们一左一右扶着江菱,到前头去给康熙请安,康熙刚刚伸手要扶,却忽然停住动作,让江菱行完了大礼。
江菱脑海里有些混沌,压根儿没往别的地方想。
行礼毕后,康熙又朝嬷嬷们微微颔,示意她们扶着江菱入内,自己率先走了进去。
嬷嬷们在江菱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江菱一个激灵,抬眼向四周望去,威严肃穆的皇帝仪仗,全副的銮驾和随扈,连平时笑容满面的梁大总管都收敛了表情,端正严肃地跟在康熙身后,连刚刚给她行礼,都是一板一眼的,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气氛。
今天这是怎么了?
江菱有些不明所以,又抚了抚昏沉沉的额头,跟着康熙走到长春宫里。
“你们都下去。”康熙吩咐道,声音威严且平静。
他的随扈太监和宫女们,还有江菱宫里的女官和太监们,都齐齐地道了声嗻,躬身退了下去。一时间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江菱微微抬起头,望着康熙,眼里有些惊讶。
康熙下意识地想上前扶着她,但又生生忍了下来。
江菱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前,两个人一时间僵持住了。
半晌之后,康熙才上前两步,将她揽在怀里,低低地说道:“今年的二月十七,宫里的诸女子皆要晋升份位,唯有你一人,要等到诞下子嗣之后,再另行封赏。”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册书,交到江菱手里,叮嘱道:“这个你留着。”
江菱有些惊讶,又低头看着手里的册书。那封册书已经有些陈旧了,边缘稍微有磨损的迹象,起码在故纸堆里放置了两三年。江菱一点点地展开那封册书,在开头第一行,便见到了自己的名字,敕封……
她如同被烫到了手,惊愕地看着康熙。
宫里诸女子皆晋封,唯独余下她一人,是因为这个?!
康熙揽住江菱的腰身,在她的耳旁低笑道:“如何?”
江菱的心脏如同被人紧紧攥了一把。
很显然,手里的这封册书是陈旧的,但是却没有涂改过的迹象,康熙也不至于拿一封涂改过的册书来哄她。因此这封册书,应该是两三年前写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今日才拿出来。
江菱记得,在两三年前,自己刚刚进宫,尚且万事懵懂。
在那个时候,她甚至还在想着,应该如何让自己因病过世,离开这个地方。
如果——
如果在那个时候,自己真的成功了,那后果无异于一场狂风暴雨。
江菱闭上眼睛,缓缓地将那封册书合起来,低声道:“多谢皇上。”声音平静且柔婉。但唯有她自己才知道,在刚刚看到册书的那一刹那,心里何等的惊骇莫名。
康熙含笑道:“不必多礼。”
江菱笑了笑,将册书慢慢地卷起来,收在怀里,像是在告诉康熙,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道:“请皇上放心,我知晓此事的分寸。从今日到七月,亦或是将来的任何一日,都不会教皇上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