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杜若心里的最后一块坚冰被她的一声呼唤彻底融化了,她伸过手去,握住了杜薇冰凉的手。
杜若开车回家,心里非常矛盾,关于爸爸病重的事,究竟要不要告诉妈妈和哥哥?而她,已经得知爸爸的病情了,是不是该去看看爸爸——不用说,爸爸之所以托妹妹来找她,是因为认定自己难逃此劫,想在有生之年最后看一眼女儿,一想到“最后”这两个字,杜若禁不住浑身发抖,在她心目中,爸爸的形象一直定格在她十岁那年,那个有着一双炯炯有神大眼睛的高大男人。“爸爸,爸爸”。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那样喜欢大声地喊他,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个又帅气又能干的爸爸。
“爸爸。”杜若轻轻地喊出了声,她感到既陌生又拗口,她的脸也跟着热了起来,这个称呼离开她已经太久远了,她无法想象这时候见到父亲,会是什么样的心境和场面。
“换肾……”这个词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听薇薇说父亲的肾已经完全无法维持他的生命,可是等了几个月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而妹妹的肾又和父亲不匹配,她突然心慌不已,身体里的某个部分似乎也在瞬间痛了起来,她烦燥地打开音响,把音量调得很大,可是心底里的一个疑问还是冲破音乐声,狠狠地撞击她的思想,她是否应该为这无法找到的肾源提供一条出路?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不住地颤抖,她感到脸上有热热的东西在流下来……
“爸爸!爸爸!”杜若把车停在路边,身体靠在椅背上,泪流满面,此时她的所有思绪都钻进了时光隧道,回到孩提时和父亲在一起时的一点一滴,原来那些回忆都还在啊,还那样清晰地、牢牢地盘固在她的脑海之中,她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的“负心”的爸爸,一直都藏在她的记忆深处。
杜若闷闷不乐的样子使婆婆不快,三口之家的饭桌上,有一个人紧绷着脸,另外两个人的心情都被她带到了谷底,正则不时地看看她,他不想当着母亲的面问她,他知道问她也不会说,只能装作没看出来,他努力找出各种话题跟母亲闲谈,想缓和这令人不安的气氛,他知道妻子一定有事,他也知道母亲不开心。他在心里叹息,这看似和谐的一家,其实常常隐匿着不安分的因素,他也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使得他们只有三个人的家,也会产生最让他头痛的“人际关系”。
晚上杜若早早地睡下了,她知道正则会问她,可是她不想说话,甚至不想思考,她恨为什么自己总会遇到那么多烦难的事,这件事告诉正则又有什么用,她在下意识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定会去看爸爸,但妈妈和哥哥那里该怎么处理呢?还有,她是不是应该为爸爸捐肾?作为他的女儿,捐肾是她理所当然的决定,但她怎么向妈妈交待!还有哥哥,万一她的肾与爸爸不能配型,哥哥会捐吗?她想起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他是那么痛恨爸爸,就是求他原谅都是难题,别说捐肾了,唉,她不想去想这些事,可是这些事缠紧了她的思绪,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正则推门进来,坐在床边。
“若若,你怎么了?公司有什么难事吗?”正则拉过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
“有什么事难道不能告诉我吗?”正则握紧她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正则,我……”杜若不知该从何说起,关于父亲的事,她只简单地跟正则说父母离婚了,今天看来得一五一十地告诉丈夫了。
听她说完,正则也沉默了,从未谋面的岳父,第一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带来的竟是烦恼和忧虑!捐肾——正则几乎被这个词击倒了,他看着妻子羸弱的身体,她如何能动这么大的手术,而真正让他不寒而栗的是她话音里的坚决,他了解杜若,他知道她决心已下,便无人能够说服她放弃决定。
“我可以告诉妈妈吗?正则。”杜若一旦把心里的话全部倒出来,她便把希望都寄托在丈夫身上,希望他能为她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这么大的事,肯定是要告诉妈妈的,不然……”正则知道作为女儿为父亲捐肾是无法推卸的责任,可是他内心深处,似乎还藏匿着一点私心——但愿杜若的妈妈,可以阻止她的行为,他为自己的私心感到羞愧,又在心里勉强地辩解说,若若的身体的确经不起折腾。
“妈妈肯定不会同意的,唉,你不知道妈妈已经把爸爸完全扫出了她的生活,她的心。”小时候杜若感受不到妈妈对爸爸的恨意,但长大后,尤其是她恋爱结婚后,她深深明白了妈妈“不谈爸爸”态度里对爸爸的绝决,那是一种彻底的决裂,她要把那个伤害她和孩子的男人,彻底地清除出去,不再去想他,甚至连恨也不肯给他。
在这样的情形下,要让她的宝贝女儿割下身体的一部分去捐给那个负心人,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