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票被苏沧收了起来，苏凉回家没看见。她不知道父亲马上要出远门，回家后觉得母亲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一个番茄蛋汤咸的不得了。

番茄是大棚里的番茄，鸡蛋是自家老母鸡下的鸡蛋，苏凉舀了一勺在碗里，喝了口，差点喷了出来。

“妈妈，家里是不是没盐了？”苏凉放下碗。

“还有啊，怎么了？”曹爱霞不解，“是汤太淡了么？清淡点好…”

说着捞了丝蛋花，放进嘴后脸上的表情很纠结。

“爸爸，喝汤哦！吃饭前先喝碗汤，暖胃~”苏凉殷勤地给父亲推荐。

曹爱霞居然什么也没说，这让苏凉觉得很惊奇。这时候她不是应该拿筷子敲她的碗才对吗，为什么剧情发展一下子变得这么奇怪？

苏沧笑着应了声好，真拿起勺子，苏凉想阻止，看了下母亲的神情决定还是保持沉默好了。

曹爱霞的脾气很好，平常极少有发火的时候。但这种人发起脾气来一定会很恐怖，也不光光是生气吧，苏凉曾经说过一句无心的话伤了她的心，结果曹爱霞好多日子没理她，整一个冷暴力。

冷暴力比真格的暴力还伤人，而电视剧里那种抱着父母嘴里说最爱你们的行为，苏凉还真做不出来。大概是性格方面的因素，就算是重新见到活生生的苏沧，苏凉也没办法借着年幼喊出来一个爱字。

也许生活正是这样，真正的爱是没办法宣之于口的。那些口口声声挂在嘴上的，大多半都不是真的。

看着苏沧毫无所觉地喝了一大口下去，苏凉直觉得嘴巴里渴的厉害。刚才吞下去的那一小口汤，盐分密密匝匝地聚集在味蕾上，干涩又难受。

偏偏苏沧好像毫无所觉，只是停顿了一下，又喝了一口下去。苏凉实在是忍不住了，“爸爸，好喝吗？”

“好喝呀！”苏沧还能眉眼弯弯的笑。

苏凉的眼睛转了转，不太明白目前是怎么个状况。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而且是通过章花的口。

她还没睡，章花风风火火地跑回来收拾东西。苏金魁在床上坐着，腿上还盖了毛线毯子。他问：“老太婆你干什么？一把老骨头了还跑这么快！”

章花翻箱倒柜，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不是阿海和阿沧要去广西了嘛！云云也一起走，我早点准备准备去阿海家！”

“哦！他们两个什么时候的火车来着？”

“后天早上10点，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怎么又不记得了？”

大概唯一不知道的，只有苏凉一个了。听见这话的她眼前的习题集再也看不进去，难怪妈妈看起来不太开心，难怪爸爸毫无怨言，忽然一切都豁然开朗。

没去问父亲，苏凉把自己包在被子里，因为她清晰地知道她什么也阻止不了。

难道要告诉父亲他不能去广西，他会染上肝病，他会离他们而去吗？

一开始就是个不可能的选项，苏凉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听见出去的章花又回来。悉悉索索地脱衣服，爬上床，还把苏凉往里面推了一点。

“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一个人睡这么大地方，让我睡哪？”听见章花的嘟囔。

以及苏金魁的话：“好了老太婆，过两天你不是睡在阿海家了嘛！”

“对，媛媛的睡相可比凉凉好多了！”

章花熄了灯，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呼吸声才逐渐平稳起来。

苏凉维持着那个姿势一直没动，手脚感觉有点麻了起来，微微吐出一口气，想起苏沧最后在医院的那段日子。

苏沧曾经出过院，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原因简单到残酷，治疗已经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他整个人瘦脱了形，只有肚子鼓鼓的，脸上看见的只有骨头。穿着宽大的病服，风一吹，能看见衣服底下清晰的肋骨形状。

形容枯槁，黯淡无光，不过才将近50的年纪，头发却几乎全白了。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明，看见苏凉就笑，喊她的名字。

在家里住了短短几天，苏海从云南赶了回来。他不肯放弃，托了关系又让苏沧住了院。那时候正好是盛夏，从医院出来的苏凉没带伞，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苏凉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记得自己走进了大雨里。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很疼，苏凉像是大晴天一般地走着，直到走到公交车站，在司机怪异的目光里上了车。

再后来，开过理发店的韩笑来医院给苏沧剪了头发，苏沧看起来精神很多，也难得表现得很开心，和到场的亲戚说着话。

就好像是交代遗言。

就好像是回光返照。

大表哥蓝正成下午时候把苏沧送回了家，他已经站也站不起来，是蓝正成把他抱了进去。

残留在苏凉脑海里的最后景象，是父亲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喊疼，怎么跟他说话也没反应。

入夜时分，疼痛似乎缓解了一点，苏沧模模糊糊地喊：“爱霞，凉凉，小冽，你们都在吗？”

“在，都在！”

曹爱霞问：“苏沧，你想说什么？”

回忆至此中断，苏凉用手捂着眼睛，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到手掌上，又冰冷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