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孝章浓眉紧锁,说;“我问过佣人,说上午失踪的。”
“怎么现的?”
“女佣到犬子屋里送牛奶,现犬子没在屋里,有人看见犬子下楼。”
“那个是关公馆的听差门房?”黄探长问。
看门的两个男佣吓得战战兢兢,“探长老爷,大门一刻没离开过人,进出个苍蝇都能知道。”
“少爷没出门?”黄探长问。
“没出门。”门房两个男佣异口同声,很肯定地说。
“奶娘可有出门?”
“有。”两人又不约而同很肯定地回答。
其中一个听差门房说;“奶娘说少爷闹着要吃糕点,怕我们买不好,少爷又要闹,亲自出去买。”
“奶娘怎么出门的?”探长问。
“坐家里的汽车出门的。”
关家的汽车早晨送小姐上学,返回后,奶娘坐汽车出门了。
探长对关孝章说:“这就对上了,少爷藏在汽车里被带走的。”
“奶娘绑架了我儿子?”关孝章气愤地问。
“关老爷,现在来看,你儿子是自愿跟着这个奶娘走的。”
关家宝已经七八岁了,如果自己不情愿,奶娘也弄不走,惊动人,奶娘也不敢冒险。
关琼枝暗想,家宝离开家只能有一个解释,去找二姨太,这个奶娘跟外人
里应外合,轻而易举地骗走了关家宝。
众人把目光投向司机王师傅,关孝章上前,扯住他的衣领,气得眼睛都红了,“快说,你把少爷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师傅慌张地摇头,“老爷,我在关家干了□□年了,我怎么能拐走少爷,少爷在汽车里我真的不知道,我中间下了一次车,奶娘支使我去买糕点,家宝少爷如果藏在车里,也是趁着我下车时跑了。”
王师傅老实憨厚,深得关孝章信任,关孝章闻言也觉得王师傅不太可能拐走关家宝,如果拐了人,又怎么敢出现在关家。
关孝章泄气地松开手。
黄探长又问;“这个奶娘来关家几年了?”
关孝章想想,“犬子出生就雇佣她,已经有六七年了,这个奶娘平常本分,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
黄探长疑惑地神情,“关少爷七岁,奶娘如果想拐走,早拐走了,为何等到现在?看来这个奶娘是被人收买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问题严重。
黄探长一个个审关家人,挨个过筛子。
当黄探长问母亲时,关琼枝不放心,怕母亲受委屈,站在二楼楼梯口听,黄探长对每个人都持怀疑态度,看着眼前的妇人,愁眉不展,遂放缓了语气,“关太太,庶子丢失前后,家里可有什么异常?”
余素贞人厚道,从不把人往坏处想,茫然无知地摇摇头,“我没现有什么异常。”
二姨太离开后,公馆里的下人各司其责,她没有像别人管家后把人换成自己的心腹,因此大家都相安无事,那个奶娘照顾关家宝也尽心。
黄探长的目光在妇人身上转了几圈,“关少爷一直好好地生活在关公馆,为何突然失踪,你不觉这事蹊跷吗?”
余素贞头脑简单,也听出来警察局这位探长话里话外有所指,“我不明白黄探长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难道关太太不明白?”
黄探长的小眼睛眯着,盯着余素贞表情的变化。
“黄探长,我弟弟六七年都好好的,不正证明我母亲这个嫡母善待庶子吗?”
黄探长被目光转向关琼枝,“这位是关小姐?”
关琼枝扬眉,“打断探长问案,抱歉。”
“关小姐对我问案的方式颇有微词。”
“黄探长,我母亲从前生活在乡下,城里的路都认不熟,别说拐走家宝弟弟,自己出门都担心迷路。”
少女所言不无道理,这个老实的乡下妇人,没有这么大的本事,黄探长微微一笑,“例行问案,关小姐多担待。”
朝余素贞客气地说:“关太太,得罪了。”
放过余素贞,问关琼枝,“关小姐,你弟弟失踪前,你有没有现什么可疑之处?”
关琼枝歪头想了想,神情认真,“黄探长一问,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关小姐请讲。”
黄探长眯着小眼睛突然睁开。
“我不久前被劫匪绑架案黄探长可否知道,父亲两个子女都被人暗算,这是不是能说明点什么?”
黄探长是新调来新州警察局的,对关琼枝绑架案,还真不知晓。
黄探长若有所思,经关小姐提醒,改变了思路,从关孝章周围的人入手。
关平生得到消息,当天从学校回家,家里生这么大的事,关家宝是叔父唯一的儿子,关平生也很难过。
警察局传来消息,派去到奶娘家中搜查的警察扑了个空。
关家宝失踪案,就像关琼枝绑架案一样,没留下任何线索,这显然是一桩有预谋的拐骗案。
失踪的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关家宝失踪后,关孝章脾气很差,迁怒余素贞,关公馆的听差的门房、司机,都是在关家七八年的老仆,被关孝章撵出关公馆。
警察翻遍了新州,没找到关家宝。
关公子离奇失踪案,已经快一个月了,案子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警察局的黄探长刚调到新洲,本来想大展一番拳脚,第一次办案就碰了壁,触了霉头,垂头丧气。
立秋后,早晚天凉,雨水少了,太阳露出脸,连日来气氛压抑的关公馆,渐渐回归日常生活,没人再提起少爷。
明亮的阳光照入卧房内,关琼枝母女坐在茶几旁。
“母亲别太难过,天灾人祸,谁都不愿意生。”
关琼枝安慰母亲。
余素贞看屋门关着,小声说:“琼枝,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家宝,越跑越远,八成是回不来了,我早起眼皮直跳,你说家宝是不是被他姨娘带走了,如果是那样,我也安心了。”
“也许是翠姨把他带走了,家宝弟弟的奶娘是翠姨的人,别人买通不容易。”
“你要是这样一说,还没准真是他姨娘偷偷把他领走了。”
关琼枝安慰母亲的话,余素贞还真有几分相信了。
关琼枝心里清楚,父亲怎么可能容二姨太留在新州,如果父亲对二姨太手下留情,关家宝失踪,父亲第一时间怀疑到二姨太,父亲只字未提二姨太。
关家宝既不是被二姨太带走,又不是绑匪勒索赎金,而且对关公馆熟悉,最大的嫌疑是柳玉婷干的。
谁能相信,别说是父亲不信,就是外人也难以相信,外表柔弱的柳玉婷这样狠毒。
深秋树木凋零,一阵秋风刮过,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一晃离关家宝失踪已经三个月了,找到的希望越来越小,关孝章寄希望于儿子被奶娘或者人贩子拐走,说不定哪一天就回来了。
早晨,女佣把一份报纸放在客厅桌上,关琼枝等母亲下楼吃饭,父亲这阵子忙生意,早早出门。
她顺手拿起报纸,里面掉出一张小报,这类小报的内容都是当红影星、歌女、交际花的花边新闻,吸引读者,关琼枝扫了一眼,刚想放下,现小报头版一幅照片,很面熟,仔细看,赫然是柳玉婷,大腹便便,像是被小报记者偷拍的。
照片上的柳玉婷穿着普通的妇人肥大的长衫,遮住肚子,鬼鬼祟祟,柳玉婷是电影演员,差不多新州的人都认识,珠胎暗结,这可是一大桃色新闻。
文章里映射关孝章跟柳玉婷的关系,柳玉婷做了关孝章的外室,记者还拍到一道男人的身影,匆匆离开柳玉婷的住处,关琼枝搭眼一看,不是父亲又是谁。小报写着某男家中一妻二妾,置外室,包养电影明星的风流韵事。
这份报纸同时出现在关孝章的办公桌上,关孝章脸色铁青,这是有人在他竞选商会会长的事情上动手脚,挖出他的私生活,破坏他的名誉。
柳玉婷撩开窗帘,住的公寓门口隐约有记者的身影,二十四小时守着,一个记者正抬头看,眼尖看见楼上柳玉婷的身影,急忙拿小型照相机拍照,柳玉婷放下窗帘。
“姐,我们以后都不能出屋吗?”
柳玉婷的妹子问。
“这是暂时的,等姐生下这个孩子就好了。”柳玉婷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
“姐,关老板说你生下儿子才能做正房太太,如果姐生的是女儿可怎么办?”
柳玉婷的手放在小腹上,关孝章现在需要一个儿子,她懊恼地走回床边,靠在床头。
她不能等孩子生下来,关孝章对她的态度大不如从前,如果不是庶子失踪,关孝章大有把她收做外室的打算。
星期日,关琼枝坐在小书房的阳台上背英文单词,父亲不待见母亲,她是母亲全部的希望,她要成为母亲的骄傲。
楼下客厅里传来大声说话,打破小洋楼往常的寂静,关琼枝皱眉,一大早家里不消停,合上书,走出小书房的门。
她快走到楼梯口,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好像是柳玉婷,她紧走几步走到楼梯口站住,朝下看,果然柳玉婷站在客厅里,大腹便便。
母亲冷着脸坐在沙上,父亲沉脸坐在沙一侧抽烟。
柳玉婷穿着宽大的大襟衫,头上裹着一条围巾,包裹得严实,打扮十足像个农妇,放下身段,对余素贞说道:“关太太,我怀的是孝章的孩子,你不爱孝章,为何不能成全我们,放过我们。”
楼梯上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大清早的,柳小姐借腹上演逼宫大戏,是不是太心急了?难为你忍了这么久,才跑来说这番话,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吧?家宝弟弟如果不失踪,你恐怕没勇气也没有底气说这番话,绑架家宝弟弟的人,既不是人贩子,也不是绑匪,不要赎金,到底想要什么?……”
关琼枝从楼梯上走下来,靠着楼梯扶手,目光来回在父亲和柳玉婷脸上梭巡。
柳玉婷的脸瞬间没有血色,头巾遮住半张脸,看得不真切,声音无辜委屈,“孝章,关少爷失踪,关小姐怀疑我,我自己怀了孩子,我怎么可能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关孝章老奸巨猾,生性多疑,关琼枝无疑在他心里扎了一根刺。
关家宝失踪,夫妻二人芥蒂很深,他心底有几分恨余素贞,没有关心庶子,然而冷静地细琢磨,女儿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庶子失踪,夫妻决裂,最终得利的人不是余素贞,是柳玉婷。
柳玉婷跟关孝章两年,对关孝章还是了解的,看关孝章的目光阴晴不定,知道他听了女儿的蛊惑,她转向关孝章,声色俱厉,眼中绝望的疯狂,“孝章,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我清白之身,怀了你的骨肉,你如果绝情绝义,我们母子唯有一死。”
关孝章的心骤然一跳。
以死相逼,寡廉鲜耻的女人。
“柳小姐真是个好演员。”
关琼枝轻蔑地看着她,语气不无讽刺。
“柳小姐为了名分,拿肚子里的孩子要挟父亲,你可在乎肚子里孩子?对父亲有几分真情?况且你肚子里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关琼枝冷笑两声,“柳小姐这样的人怎能舍得去死,你死了,家里的弟妹依靠何人?”
女儿的话一针见血,关孝章手指夹着的半截烟头狠吸了一口,娶柳玉婷他权衡许久,放弃门当户对王小姐,与王家的联姻,带给他数不清的好处。
他站起来,“先把孩子生下再说。”
闻言,柳玉婷花容失色,失声叫,“孝章。”
柳玉婷为了生儿子,没准来个狸猫换太子的把戏,但以父亲的为人,柳玉婷不好蒙混过关。
“你收拾收拾,公寓不能住了。”
关孝章的决定不能更改。
新洲到处传柳玉婷跟关孝章绯闻,柳家公寓记者蹲点,就连关公馆门前也不时有可疑的人,关孝章把柳玉婷安顿在关家公寓里,躲避记者。
这天,关公馆客厅来了一位客人,关琼枝放学走进客厅,见沙里坐着一个人,正跟她母亲说话,关琼枝一愣,随即展开笑颜,“堂伯。”
来人是余素贞的堂兄余端方,余端方留洋刚回国不久,余端方亲切地笑着,“这是琼枝,我走时还是个小丫头。”
关琼枝走过去,坐在母亲身旁的沙扶手上,倚在母亲身边,“堂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母亲往家里写信,信封上有地址。”
余端方笑容温和。
关琼枝瞬间明白了,母亲给娘家写信诉说关孝章要跟自己离婚,余端方就是余家派来的。
“堂伯这次回国,不走了吧?”
余端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不走了,准备开一间律师事务所。”
“堂伯,我看外国小说里律师是帮人打官司。”
余端方赞许地点点头,“琼枝有见识,提起律师,国人不明白跟诉讼师的区别。”
舶来的律师,国人尚且不太清楚真正作用。
关孝章晚间七点半到家,知道家里来了客人,诧异余端方找到这里,问已经用过晚饭,余端方正筹备律师事务所,还有许多事忙,只能盘桓一两天,受余家托付,谈堂妹和堂妹夫离婚的事。
也就直截了当,“我这次来,受余家的委托,有事情跟妹夫谈。”
客厅人来人往不方便。
“去我书房谈。”
关孝章每天接触各色人等,心里明白余家突然来人,定是妻子给娘家稍信。
两人来到二楼书房,关孝章拿过雪茄铁盒,打开抽出一支,递给关瑞方,自己拿了一根,点燃。
余瑞方接过关孝章递过来的打火机点燃雪茄,也不绕圈子,“素贞妹妹往家里去信,说了你们的情况,至于你要跟我堂妹离婚的事,余家也要拿出个态度。”
书房里吞云吐雾,关孝章透过烟雾,看着余端方,不插嘴。
“妹夫是留洋回来的新派人,主张婚姻自由,关于这一点也是我主张的,不过,我跟你稍许不同的观点,我主张未婚男女婚姻自由,妹夫有家室妻妾子女,如果说原配妻是父母包办的婚姻,妹夫一屋子妾也是包办的?姑且不说妹夫借着追求自由的名义,喜新厌旧,乃好色之徒,既是反对包办婚姻,那当初为何同意娶亲,你可以说父母胁迫,那么把一个少女变成妇人,并且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侍奉双亲,教养儿女,待人老珠黄,你提出自由解放,无异于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你真的无愧于心吗?当然,令一个你不爱的女人生下儿女,你可以解释成雄性动物的本能。”
余端方不愧为律师,这番话刻薄,关孝章恼羞成怒,预待作,余端方话锋一转,“当然,我来不是为指责你薄情寡义,我是来谈你跟我堂妹离婚的事,我余家自问养得起自家女儿,不过有些事情必须处理明白,求个公道,当初你办实业,我妹妹拿出嫁妆体己钱帮助你。”
关孝章截断他的话,“你妹妹拿出嫁妆帮助我,我感激宁记,已经如数还了,且利息都在里面。”
言外之意,两清了,互不相欠,余端方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嗤笑,“你没有原始资本,也做不到现在这样,你如果厚道,我堂妹当初出资应该转成股份,我妹妹的嫁妆将来也是琼枝的,琼枝也是你关家人,另外,我妹妹的损失要有补偿。”
“痛快点,想要多少?”关孝章冷声道。
“你一半的家产,可以过在琼枝名下,做琼枝将来的嫁妆。”
余端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提出条件,他问过堂妹,堂妹的意思为了堂侄女,不想离婚,如果堂侄女有一半余家的财产做保障,不愁将来,估计关孝章舍不得割肉。
果然,关孝章含着怒意,“一半财产,胃口不小,我如果不答应呢?”
“我余家不怕打官司。”余端方把烟头按灭,“公开审理离婚案,关老板抛妻弃女娶小明星,我相信各大报社记者绝好是素材。”
离婚丑闻,余家是不怕的,关孝章跟柳玉婷的桃色新闻,已经轰动新州,这时候闹出离婚官司,关孝章忘恩负义,不管官司输赢,关孝章都名声扫地。